四目相对之际,她垂下了眼帘,一言不发。
尤川有心想问,却又不敢问,只低下头继续写着字。
烛火映照着少年眉眼精致而柔和,他的银发似乎都在那橙色的光中泛着柔软的光晕,蚩梦偷偷抬头看了眼他正在写的公文,瞥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她习惯性的哼了一声,紧蹙眉头,嘟着嘴,颇有些不服气。
就你认真?
蚩梦拿过一边的《迁阶大会记事录》也开始看起了上面的记录。
她负责虫师选拔,所以她跳过了去年,翻看着前五年的记录。
看着看着,她就看到了乾元四年的记载。
烛火之下,她的眉头一点点的蹙起,红唇渐成一条绷直的线,微微抿着。把乾元四年的记录看完两遍后,蚩梦抬头,看向了尤川。
“迁阶大会,少祀官需要负责其中的祭祀活动吧?”
尤川手中的动作一顿,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蚩梦,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到了这个。
“回答我。”蚩梦凝视着尤川,声音冷硬。
尤川掩饰下心中黯然,点了点头。
“那乾元四年的迁阶大会,你在哪里?”
尤川愣了。
乾元四年?
他微垂眼眸,思索着乾元四年的事情,在意识到这就是他们所处的世界的时间线时,尤川身体一僵,蓦地抬头看向了蚩梦。
蚩梦仍看着他,微眯着眼,似乎想要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我问,乾元四年的迁阶大会,你在哪里?为什么这个记录上,完全没有你的名字?”
尤川呼吸微窒,手下不自觉得用力,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格外沉重地在纸张上晕开成墨点。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蚩梦。
为什么他没有参加?
因为那一个月,他被他敬为亲生父亲的毒公蚩笠给软禁了。
直到五毒日那天,听到看守他的那两个人的谈话,他才知道蚩笠居然在那一天举办了迁阶大会。
“……怎么,告诉我一句实话就那么难?”
蚩梦一看他这幅沉默的样子就生气,言辞也不自觉得变得锐利了起来,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恼怒和赌气之意。
尤川摇头。
“不是这样的,只是……”
他沉默了一瞬,似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她,问道:“如果,我说我根本不知道那天是迁阶大会,你会相信我吗?”
蚩梦想都不想,直接冷笑道:“不信!你是娆疆少祀官,毒王八是你义父,你说你不知道我被追杀我还能相信,你说你连迁阶大会是哪一天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尤川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
确实,站在蚩梦的角度,她根本不可能相信这么荒谬的事。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他无数次反思过往的一切,他自己都觉得当时的他居然就那么被蚩笠软禁了一个月不仅没有任何挣扎甚至连探听外界事物都没有,每日只知道饮酒度日意志消沉这件事十分可笑。但凡当时他只要动过想要知晓蚩梦行踪的念头,探听外界之事对他而言并不难。
蚩梦本只是随心而言,哪怕她嘴上不承认,可是在听到尤川说他不知道那天是迁阶大会时,她的心里到底还是信了他几分,毕竟,冷静了下来,仔细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蚩梦不是没发现似乎一直是毒王八在那里叭叭叭,那天他们一起落入圈套之际,她好像也有看到,毒王八的人抓住了尤川,当时他好像在挣扎,还说了些什么。
……无论他当时是不是真的在帮毒王八,蚩梦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他不想要她和他的朋友们和她老爸的命。
这样,至少以后当不成朋友了,她也不会再把他当成敌人。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他们坐在同一张桌上,中间却像是隔着永不可见的银河。
室内安静到呼吸可闻,只有烛火燃烧到一定程度发出轻微的爆响,除此之外,便是书页轻轻翻动的动静。
许久后,蚩梦才再次听到尤川的声音。
“可以麻烦你把那些拜帖递给我吗?”
他的语气十分客气。
蚩梦听着听着就笑了,直接把手边一堆的拜帖砸在了他的手边,发出了极大的声响,帖子落于桌面时带动了风,尤川手边的烛火险些被吹灭。
尤川侧头看了眼明明笑着却满眼怒气的蚩梦,微微抿唇,最终沉默着将蚩梦递过来的一堆拜帖一一翻开过目,在白纸上做完记录后,按照顺序一叠叠的放好。
只是,在看到九黎寨寨主的拜帖上陌生的落款时,尤川有些愣怔。
他记得九黎寨寨主是虺王的人,二人一向兄弟相称,且与虺王同岁,今年应不过四十正值壮年才对,之前他翻看过两年前的殉难者名单,也没有在里面看到过他的名字,怎么会不过两年,九黎寨便易了主。
天边已经渐渐泛起了紫金色。
天要亮了。
迁阶大会的第一项流程便是祭祀活动,再过不超过一刻钟的时间,礼仪官将会来给他们换上各自的礼服。
还有点时间,少祀官有些问题想要去问毒公。
正好,圣女也有点问题想要去问虺王。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对方。
“我有点问题想要去问她,我先走了。”
最后还是圣女先开了口。
“正好,我也要去找他,我们,一起过去?”
最后半句话,少祀官试探着问了出来。
圣女面无表情,只起身,不过到底也没有拒绝。
因此两人之间就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起朝着虺王和毒公的卧房而去。
还没到门口,在院子里,他们就听到了一阵笛声。
鬼知道为什么灵魂状态能够吹笛子。
吹得难听死了!
这是现在非常不高兴所以睁着眼睛胡说八道的圣女。
她本以为是虺王在吹,然而,当他们走到回廊中,看到后院的秋千上的两只时,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