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言的腿要养月余才能恢复行走,陆禾虽然身上伤痕多,却休息过三天便无大碍了。
沐浴时她看着身上大大小小的划痕,又看着自己瘦得跟树干似的胳膊,陆禾不禁觉得惊异,自己这几天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禾姐姐,你好白呀!”阿月掬水浇在陆禾肩上,看着与自己迥然不同的肤色,她满眼好奇:“你们昭人都这么白吗?你阿叔也很白呢。”
“我平日不曾注意这些事。”陆禾摇摇头,从水中起身。
穿上衣服出去时,见郑言与布西在院中交谈甚欢。
“我阿爹很喜欢你阿叔呢!”
郑言跟阿月一家说他与娘亲是至交好友,又说娘曾托孤于他,之后阿月便默认他为陆禾的叔叔,听得她头疼。
见郑言平静的面容下隐隐的笑,陆禾道:“他平时在我们那可是很讨人厌的,难得有人喜欢他。”
阿月睁着扑闪扑闪的眼睛,狡黠的笑了一声,凑到她耳边:“你也喜欢他。”
“阿月你瞎胡说什么!”布西夫人突然从后面钻出来,笑嗔了女儿一眼:“陆先生算是禾儿的长辈,你不要乱讲。”
阿月嘟着嘴:“没有乱讲嘛,禾姐姐说过的,她阿叔就是她想嫁的人。”
阿月天真无邪,且几乎不曾见过外人,因此不懂俗世规矩。
布西夫人看着女儿,笑着轻摇头,点点女儿的鼻子:“傻姑娘!”
陆言只以长辈自居,摆明对陆禾没有旁的意思,阿月不懂这些,一再提起只怕惹人不快。布西夫人看着外面陆言的如竹身姿,又见他不显年纪的稳重俊雅,心中微叹,陆禾被这么一个人照顾到这么大,很难不产生情谊。
布西夫人想入非非,却不知陆禾对郑言入骨的恨意。
相比起他们的东藏西遮,这一家人的淳朴和热情可谓叫人生愧。陆禾有时会内疚于阿月母女毫无保留的照顾,但郑言受人恩惠却心安理得,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奸臣就是奸臣,没心没肝。”独自一人时,陆禾忍不住如此暗骂他。
芭蕉树下的郑言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砍柴的布西停下来,纳闷的望了望天上的大日头:“陆小哥,你冷?”
郑言摇摇头,拢了拢衣襟:“不冷。”
布西笑了一声,扶起一根木头,右手拎着斧子劈下去,整整齐齐两块。
砍完柴,布西坐下来休息,闲聊道:“你至今未成婚,是因为家里却有个大姑娘的缘故吗?”
未婚便有一个养女般的姑娘,再好的媒人都难做媒,想到此,布西便觉陆言是个难得的好人,信守承诺有担当!
郑言犹豫了一下,微微出着神:“因为……她娘亲是一个很好的人……”
布西感佩的点点头:“我看你第一眼,便知你是个好人。”
郑言疑惑布西为何如此欣赏自己,他们仅仅只是交谈了两句话而已。想了想,他心道许是南夷人头脑简单,看谁都觉得善良罢了。
布西略休息一会儿,回屋取了弓箭,他出去打猎了。
布西夫人去地里收菜,阿月带着陆禾出去放牛羊,院里只剩郑言一人。明明还是春天,南夷却如夏天一般燥热,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郑言开始耷拉眼皮。
昏昏欲睡,再醒来便是黄昏。
布西还没回来,布西夫人推着车卸菜,郑言惊异自己居然没有任何戒备之心在院子里就睡了这么久。
只茫然了一瞬,他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是在南夷。
“陆小哥,待会儿布西回来你叫他把饭煮上,我地里的菜还没拉完。”布西夫人很快又推着车出去,她一径走一径回头交代:“可记得别忘了,不然咱们几个吃饭得半夜了。”
布西夫人推着车到了地里,看到慢慢悠悠往回走的阿月和陆禾,便把她们扯过来帮忙。
地里的青菜成捆堆成小山,陆禾看傻了眼,今天跟阿月去放牧便足够她目瞪口呆。阿月光着脚吆喝着长调子在羊群边上挥着鞭子,有好几次她看到阿月踩到干成块的牛粪,都叫她不忍直视。
或许南夷风俗如此?她不敢直面阿月说她光着脚不干净,被旁的男子看到了也失礼。
而且她觉得,说不定大昭风俗在他们眼中也觉得可笑虚伪。因为她看到阿月飞扬的笑脸,无忧无虑的奔驰在蓝天下时,她会油然生出一种羡慕,会觉得京城里那些规行矩步的女子们如此可怜。
于是陆禾放下矜持,她挽起袖子和阿月一起把那些菜挪到车上。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陆禾问:“这么多菜放在家里,吃不完会坏掉吧?”
布西夫人在前面拉着车,声音有些不清:“放地窖里吃几个月都不会坏呢!况且这些菜再不割就要烂在地里了!”
阿月问:“禾姐姐,你们那里不是这样吗?”
在陆禾的认知中,菜……只要去厨房便能找到,她回答不上来,含含糊糊的点头:“也许吧。”
三个人推着车回了家,见到吊脚楼旁的灶房升起寥寥炊烟,郑言面无表情的拿着一把锅铲在锅里翻炒着。
他这几日穿着南夷人的棉衣,梳着大昭人的头发,虽不伦不类,可他端着张冷脸自有一派端方文雅。可他此刻站在灶台边拿着把锅铲,神情虽然依旧不苟言笑,但灶房却因为他而热火朝天,郑言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许是缭绕烟火最能装饰人间,郑言的阴沉散开,多了温暖。
“陆小哥,怎么是你在做饭呐!”布西夫人擦着汗,扶腰走过去,不由分说就要把活抢过去。
但郑言却已将锅里的菜盛出来,开始放水洗锅,他淡淡道:“布西大哥打猎还没回来,总不好大家一起饿着肚子。”
布西夫人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这怎么好意思。”
郑言摇头:“无碍。”
布西夫人便带着两个姑娘去净手,郑言却拄着拐杖走过去,拉住陆禾。他把陆禾的手掌翻过来,见那些伤痕正在结痂,他叮嘱道:“暂时先不要碰水,拿布巾沾湿擦一擦便好。”
他说着便取了湿布巾过来,小心翼翼的给她擦拭着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