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岳本不愿接任这个司农卿的位置的。 殷家乃是武勋将门,其兄殷峤乃是大唐开国功臣,当年跟随秦王殿下征讨薛举父子,先因则损兵卒过众而被除名为民,后又因战功官复原职,只可惜在征伐刘黑闼之时病死。 不过秦王对其甚为器重,待到秦王登基之后,将殷峤敕封为郧国公,谥曰“节”,配飨高祖庙庭,荫萌子孙。 殷氏一门,荣宠备至。 殷峤五子,故而过节殷岳之子殷元为嗣,承袭其爵位。 而殷岳之志向,亦是马背上博得功名,光宗耀祖,不坠其兄之气节。只可惜其祖父殷不害曾官任南陈之大司农,导致殷家有文官传承,故而在司农卿窦静致仕之后,百官推举,将他捧上了这个位置。 不想干? 不想干也得干! 同僚捧着你,陛下信任你,这个时候还要打退堂鼓,岂不是不识抬举? 殷家固然是开国功勋,却也没到这种不看旁人脸色的地步…… 干就干吧,反正打定了主意混吃等死,少干少错,就当个泥胎菩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结果咧,这还没干上几天呢,就接到房俊派人前来司农寺传话…… 殷岳郁闷的要死。 你一个兵部侍郎,跑来培育什么粮食作物也就罢了,还要指使我这个堂堂的司农卿? 简直岂有此理! 他很想将那传话的人打将出去,可终究不敢……房俊的战斗力在朝堂之上有口皆碑,长孙无忌、令狐德棻那等资历、权柄称得上独步朝堂的大佬都对其甚为忌惮,不止一次吃了大亏,他若是跟房俊摆明了车马干上一架,注定了负多胜少,殊为不智。 谁叫人家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呢? 殷岳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结果到了地头,听闻百姓私下里议论纷纭,这股火气愈发闹腾得难受。 你特么闲着没事儿抢着司农寺的活儿干,咱也不说啥了,结果你这等越界的行为成了一心为民崇高正义,老子就成了尸位素餐的窝囊废? 殷岳带领着几个司农寺的官员,黑着脸上了骊山,被房俊的亲兵引着来到一处向阳山坡上的温棚。 近日关中的气温还好,连着下了几场大雪之后天气放晴,阳光很足。 已进入温棚之内,便感觉到一股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明亮的阳光透过温棚顶部的玻璃照射进来,暖融融令人冒了一层虚汗。 温棚内的植物早已被刨除干净,泥土被翻整一遍,前头一人用镢头刨出比之的一道浅沟,后头有人捏着一些黄澄澄的种子,每隔一步远便放下去两三颗种子,随即两脚趟着浮土,将浅沟里的种子覆盖。 殷岳看清了那捏着种子播种的人,愣了愣,正是房俊。 此刻这位名震关中的“棒槌”,穿着一套寻常的衣服,衣摆撩起掖在腰间的腰带上,露出粗壮的小腿,赤足踩在地里,身上难免沾了不少土,望之有若乡间寻常的农夫,哪里有一丝半点堂堂国侯、世家子弟的风采? 殷岳难堪的脸色稍稍和缓,施礼道:“下官司农卿殷岳,拜见房驸马。” 他立志熬战沙场马背上博取功名,鄙视那些好吃懒做恣意妄为的纨绔子弟,但是对于肯正经做事的世家子弟,还是很看的入眼的。 房俊抬起头,微微一笑,并未有国侯的盛气,颔首道:“殷寺卿不必多礼。” 然后看着跟随殷岳前来的几个司农寺的官员,叮嘱道:“看着某如何播种,以及如何起垄。” “喏!” 几个司农寺的官员赶紧答应下来。 他们与殷岳这个刚刚上任的新官不同,是经历了原司农卿窦静与房俊联合起来编纂《农书》的,知道这位平素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贵人,实是大唐少有的精通农事之人。 即便是他们这些半辈子跟作物打交道的专家,在房俊面前亦只能执弟子礼,每每遇到难处,便虚心请教…… 殷岳也打起精神,看看这房俊口中高产之粮食,耕作方式有何不同。 这一等,就是将近小半个时辰,外头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 朱雀门。 霍王李元轨阴沉着脸,从皇宫之中出来,飞身跃上战马,带着一众亲卫招摇过市,直奔荆王府。 门子也不入内通禀,直接打开府门,将霍王请了进去。 到了正堂,霍王坐到椅子上,早有管事奉上香茗,然后入内禀告荆王李元景。 未及,李元景匆匆自后堂走来,边走边整理着衣裳,发髻散乱,面色隐隐潮红。 “十四弟这是刚从宫里出来?”李元景坐到主位,拿起一旁案几上的茶水一口饮尽,略略吁出口气,温声问道。 李元轨面色有些阴郁,直言道:“六哥乃是亲王之尊,天潢贵胄,应当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此时斜阳未落、玉兔未升,便缱绻床榻缠绵帷幄,实在是过于荒淫,非是长久之道。” 他少年时嚣张跋扈,仗着才华横行无忌,但是就藩徐州之后,接触多了江湖见的奇人异士,却渐渐懂得养生之道,最是看不惯李元景这等荒淫无道之行为,红粉有若骷髅,唯有身子骨才是最根本的! 没有一副好身子,这等天家的荣华富贵,哪里还有命去享受? 李元景顿时一脸尴尬,连忙笑着支吾过去,问道:“如何,陛下同意了你的奏请?” 一说起这个,李元轨一肚子气! “非但未同意,反而劈头盖脸的教训了吾一顿……六哥你说,弟弟自小就跟陛下亲近,当年玄武门……那件事之后亦是最先表示支持陛下,这是何等忠心?现在居然叱责吾无视国法擅自离开封地,难免有不轨之心……真真是冤哉枉也。” 李元景打了个哈哈,敷衍道:“陛下骂两句就骂两句呗,咱们唯有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