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皇帝视谶纬神学如洪水猛兽的背景之下,有了袁天罡这番断言,哪怕皇帝再是宠信房俊,哪怕房俊的功勋再高,这种事也绝对在皇帝的忌讳之内,极有可能使得房俊遭致一场灭顶之灾! 孙思邈阴沉着脸,指着袁天罡埋怨道:“你说说你这人,一把年岁了,怎地还是如以往那般冲动记仇?不就是对你少了几分恭敬么,犯得着说出这等话语,将人家置于险地之中?” 袁天罡老脸一红,反驳道:“你个老东西,简直是非不分!老夫我是讨厌那小子,但所言每一个字都是实事求是,未有半句诬陷之语!难不成在你眼里,老夫便是那等搬弄是非、睚眦必报的小人?” 孙思邈颔首:“你就是。” “娘咧!” 袁天罡勃然大怒,一振衣袖,白眉怒立,就待起身教训教训这个跟他抬杠几十年的牛鼻子! 一旁的聿明氏一个头两个大,急忙摁住袁天罡的胳膊,一只枯瘦的大手将袁天罡死死摁在地席之上,叹气道:“你们两个好歹活了一百多岁,斗气也斗了半辈子,怎地还是如毛头小子一般不安稳?坐好,都坐好。” 袁天罡不忿,使劲儿挣扎欲起,怎奈聿明氏看上去枯瘦如材,一只大手却犹如铜浇铁铸一般,任他使出全部力气也无法起身。 他自然知晓聿明氏家学渊源,心中固然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武力值矮上人家一头,只得悻悻然说道:“这老东西不识好歹,就是欠揍!” 孙思邈翻个白眼,不理他。 聿明氏这才收回手,给两人斟茶,劝解袁天罡道:“这回非是吾偏向老孙,房俊那小子或许面相与常人不同,可你又怎能确定观遍天下人之面相,坚决的认为他有所不同呢?天下间奇人异事数不胜数,吾等活了这般岁数,听过的见过的各种匪夷所思,难道还少了?且不论这些,那孩子当真称得上天资纵横,算学、格物之道,可谓独步天下,古往今来但凡见诸于史册的那些个惊才绝艳之辈,怕是没几个比得上他!” 见到袁天罡若有所思,顿了一顿,他又续道:“尘俗之人追求名利,向往权利,可是吾等尽知,纵然名垂当世,纵然九五至尊,亦不过是过眼之烟云,看似壮阔绚烂,实则稍纵即逝,与悠悠岁月相比,百年不过一瞬,化作史书之上寥寥几行字,算得了什么呢?唯有传承,方能久远!” 窗外的水气被山风席卷着吹入阁楼之内,花树的清新之气、茶水的阴云淡香,使得袁天罡的心情渐渐舒缓下来。 凝神静思,认为聿明氏所言字字珠玑。 再没有人比他们这些活了百余岁修炼了一辈子天道的人更能够看透世间之真相。 何谓传承? 名利、权力,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埋进黄土成为枯骨,一切皆是虚妄。 而他袁天罡的奇门遁甲之术、孙思邈之医术、聿明氏之阴阳术,乃至于算学、格物之道,方能够一代一代的流传下去,薪火相继,永不断绝。 人世间真正的力量,绝非号令天下的权力、令人趋之若鹜的名利,而是那些个似乎早已湮灭在尘埃之中的学术。 诸子百家固然早在两汉开始便在权力的打击之下逐渐沉沦,可是传承却从未断绝。 一旦实际合适,便会自灰烬之中涅槃重生,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何谓天道? 天道即是自然之道,唯有了解生存着的这个世界,方能够超脱这个世界,进而得窥无上之天道,羽化成仙、超凡脱俗! 同时,袁天罡也开始怀疑自己对于房俊的判断。 正如聿明氏所言,活了一百多岁,又是在不断的修道过程之中,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听过见过的无穷无尽,区区一个面相殊异之人,何足为奇呢? 自己真的是魔障了。 当然,那小子也的确不是东西,惹得自己怒火升腾。 不仅仅拿他那套格物之道在自己面前显摆,说什么水能化气、气能凝水,最过分的是居然将自己成为“米虫” 想他袁天罡这一生被无数人追捧,几乎当成“神”一样顶礼膜拜,何曾遭遇过这般奚落嘲讽? 被愤怒迷失了心智呀 此刻被聿明氏劝解,袁天罡认识到自己或许是被房俊气晕了头,背离了一贯的淡泊心性。 可问题是,那小子真的气人呐! “米虫” 娘咧! 书院山门前一张名单,将整个关陇世家弄得鸡飞狗跳,惶惶不安。 次子、庶子再是不被待见,那也是家族的根基,若是没有这些个次子、庶子帮衬着、奉献着,单单靠嫡长子一个,任他再是如何惊才绝艳、人中龙虎,也没法将家族发扬光大,更别提什么传承下去。 “砰!” 令狐修己狠狠将茶盏掼在地上,上好的邢窑白瓷茶盏顿时摔成碎片,四溅迸射。 堂内一片寂静,侍女们吓得低眉垂眼,战战兢兢。 上首坐着的令狐德棻眉头蹙起,手里的拐杖往脚前地上拄了拄,青砖发出“咚咚”的两声响,继而怒声道:“你当我死了不成?” 令狐修己悚然一惊,连忙起身跪在父亲身前,惶恐道:“儿子不敢!只因怒火难遏,一时间失了分寸,还望父亲莫怪!” 令狐德棻这两年老得很快,头两年还站在朝堂上跟房俊针锋相对大声咆哮,如今却是老态龙钟,背脊弯下去不说,一双眼也浑浊无神,宛如枯木。 “此事,你待如何处置?” 令狐德棻没有追究儿子的不敬,若是换在前几年,敢在他面前摔茶盏,定然是要家法伺候,让他知晓什么叫做“父为子纲”。 不过现在已经将家主之位交予儿子,他就不能事事再摆出父亲的谱,况且他现在早已没了那个精力,否则借给这小子两个胆子,他也不敢 令狐修己道:“自然是与各家同气连声,将这股风潮狠狠的压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