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文脩起身整装,披衣戴甲。
盔甲上身,沉重地压住背上的伤口。文脩下意识微微蹙眉,手上却毫不迟疑地束好甲带,挺直了肩背向门外走去。
“文……文将军?”姬华锋吃惊地看着文脩向他走来。少年神色不变,微微颔首见礼:“姬将军。”
“夜巡之事,我一人便可。”姬华锋劝道,“文将军既然身上有伤,还是应当好生休养才是。”
“明君不能畜无用之臣,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文脩摇摇头,“将军不必担心我。不过是些许小伤,不碍事。”
姬华锋见劝不住,也只得道:“文将军若有不适只管派人与我说一声,切莫勉强。”
文脩微微一笑,谢过了姬华锋的好意:“我晓得了,多谢将军。”
两人各点一哨人马,分头巡视军营。
*
中军帐中,林弈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而起。
他习惯性地走到舆图前,心思却无法集中在军情上。白日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走马灯一般闪过,文脩的身影和记忆中长子的模样在眼前交错浮现,认罪、受刑、谢罚,这一幕幕都似曾相识。
像,太像了!同样是恭谨守礼的举止,同样是顺从而委屈的神态,甚至连容貌都像了三分。
可是……
林弈抬手捂住了眼睛。可是他的儿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只是习惯性地思念长子罢了。自从十年前儿子离家出走,他再见到少年人总能看出几分他儿子的影子。或许未必很相似罢,但他总忍不住去想,若是那孩子能活到今日,会不会也是这般模样。
可无论像与不像,都不会是他的墨轩了。
那孩子性子娇气,被他罚了也还想要他陪着。而他总想让儿子学得坚强一些,哪怕夜里悄悄去探望,也从没有在孩子面前表露出半分关怀。
他当时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会这样后悔。
他至少,应该给儿子上一次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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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隐约传来人言马嘶之声,林弈扬声唤了值夜亲兵来:“外面何事?”
“禀王爷,是文将军带人巡营。”
林弈微微一怔。
四十军棍不是好捱的,何况白日里他亲自观刑,文脩背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他是亲眼所见。纵使是九宫楼主,也没有这会儿就伤愈的道理。
若是墨轩捱了军棍还要带伤巡营……不会的,那孩子向来娇生惯养,决不能这般委屈自己。
到底还是不同的。
林弈闭了闭眼,吩咐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文脩进到帐中。少年衣甲整齐,身姿挺拔,看不出丝毫不妥。
“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林弈望着文脩苍白的面容,心绪有些复杂,“文楼主,今日多有得罪,万望楼主见谅。”
“王爷言重了。”文脩道,“王爷治军严明,我素来敬佩。何况军令如山,不能为我一人乱了规矩。”
“文楼主高义。”林弈叹道,“只是楼主有伤在身,还是多休养几日,切莫勉强自己。”
只是寻常一句安抚的话,林弈却分明瞧见文脩轻轻浅浅地勾了一下唇角。
“王爷不必担心,这般伤势不会耽误什么。”文脩收敛了笑意,神色平静道,“如今灭霆才是第一要务,至于其余诸事……都不打紧。”
林弈微微颔首,目光落到了舆图上:“刘邵即败,霆国再无可用之人,攻破沈黎指日可待。”
文脩闻言,也走到舆图前,“王爷准备如何用兵?”
林弈屈指轻扣着舆图:“吴耿两位将军从阳泉进兵,本王带大军走晋熙,分兵两路,合围沈黎。”
文脩轻笑一声,抬手指点舆图:“从此处走有一小路,沿途并无关卡阻碍,直通沈黎城南。”
林弈大喜:“此言当真?”
文脩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张舆图递与林弈。这舆图不过巴掌大小,仅绘了霆国地形,但山川地形标的清楚明白,甚至比林弈所用的更详细几分。
“久闻九宫楼探事周密,果然名不虚传。”林弈看着手上舆图中多出来的一条小路,轻声叹道。
“末将愿领一哨人马,奇袭沈黎。”文脩抱拳道。
“那便辛苦将军了。”
文脩再次行礼,退出了中军帐。
那条小路,所知人不多,是他亲手添在舆图上的。
他多次去沈黎,熟悉各处关卡道路,却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用到,当真是……
时也,命也。
翌日,文脩带一千兵马,绕小路前往沈黎。
*
从小径而行,这一路山峻地险。以文脩武功之高自是不惧,奈何他带了一千人马,只得一路凿山开路搭造桥阁,以便军士行进。
他虽是九宫楼主,却也不自恃身份,仗着自己轻功卓绝内力浑厚,亲执斧凿器具为众军校开路。如此过了十余日,方才到了沈黎。
霆国命将军陈琰在城外南侧扎下一寨。陈琰只道陵军定从东北而至,并不以军情为重,平日里只顾提防大路。却不防文脩带兵从小路杀来,不费一兵一卒便夺了大寨,将陈琰生擒活捉。
陈琰伏拜请降,文脩应允,命其诈开城门。
彼时陵国大军已到了沈黎城外,正在东门北门两处攻城。霆军紧着守东北方向,倒是让文脩轻而易举地诈开了南城门。
“没想到……这般容易。”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徐徐打开的城门,抬手甩出一只响箭冲入云霄,“杀!”
里应外合,三面夹攻。不出半日,沈黎城被陵军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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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林弈带兵入皇宫,便瞧见大殿上摆着两口棺材,文脩正提枪站在一旁。
“王爷。”文脩听见声响,回身行礼。
“能半日便攻下沈黎,文楼主居功甚伟。本王该多谢楼主才是。”林弈说着拱手一礼,只是面上却不见分毫喜悦之情。
文脩急忙避开:“不敢当,不过是职责在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