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支银针从穴位中取出,昏睡中的女子渐渐舒展眉心。林弈看在眼中不由得有些惊喜,连忙问道:“这是……”
“只是暂时压制住毒素,让母妃能舒服一些。”林墨轩收起银针,依然满面凝重之色,“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你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对不对?”林莫怜满怀希望地看着兄长,“母亲在云岫寺抽的那支签文说的很清楚: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常恒道长也说,母亲会逢凶化吉绝处逢生。母亲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对。”
林墨轩看着妹妹,神情有些怔忡:母妃的那支签文,原来是应到此处吗?可是尘缘叹……中了尘缘叹这样毒,怎么可能有解?倒不如说他的那支签文,更似眼下的情形。
他的……签文?
——【枯木逢春有尽时】
——“文居士几度逢劫,皆能化险为夷,只是这一劫……恐凶多吉少。”
林墨轩下意识闭了闭眼。
他的那支签文,原来也是应到此处啊!母妃的生机,原来……是他。
推血过毒,以命换命。这就是唯一的解法。
他当然会换,他当然要换,这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是母妃十月怀胎才有了他,把性命还给母妃,他心甘情愿。
只是……
还是很想,活着啊……
林墨轩睁开眼,勉强扯出一个平静的微笑:“我想到办法了。”
“当真?”林莫怜顿时惊喜不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哥哥你一定有办法的!”
“嗯。”林墨轩点了点头,看向同样惊喜交集的父王,“我需要准备一晚,明日再来为母妃解毒。”
他需要一点时间去准备——准备赴自己的死约。
*
月色下的湖面自有一番动人处,林墨轩站在湖心亭中,目光落入粼粼波光。朱鱼游水,不起涟漪。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光影,一时竟有些想不起从前。
他曾经真心实意地认为世间无可留恋,他曾经那么期待死亡的终结。去云城之前他留过绝笔,慷慨赴义,未有迟疑。
可如今,他却再做不到那时的轻松写意,那时的视死如归。
他开始留恋他所拥有的一切。
他留恋父王不动声色的关怀,留恋母妃温柔细致的照顾,留恋墨言在身边问东问西,留恋阿莲同他的争锋斗嘴,还有莫愁……他们有一盘约定好的棋局。
他留恋春日的碧叶连天,留恋夏日的荷香满园,留恋秋日的枯荷听雨,留恋冬日的雪满亭檐。
人间朝暮,四时风物,无不令人眷恋。
可是……
“一愿父母康健,二愿弟妹长欢,三愿世间灾厄减,国泰生民安。”
他的愿望,由始至终都是如此。
他必须这么做。
他别无选择。
*
漫长的解毒,从清晨到午后。待林墨轩终于从屋中出来时,面对父王和妹妹焦急忐忑的神情,满面疲惫的少年微微点了下头。
父女两人几乎是冲进屋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昏睡的女子。不知过了多久,冷洛娴的睫毛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我……这是怎么了?”
“母亲!”林莫怜不知是惊喜还是后怕,扑进母亲怀中大哭起来。冷洛娴下意识搂住女儿,一边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背,一边把疑惑的目光转向林弈。
只是当她看向她的夫君的时候,却发现林弈同样是泪流满面。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已经泣不成声。
“并不是什么大事。”站在门边的玄衣少年见状只得开口解释道,“母妃您中了毒,不过眼下已经解了。”
他走上前,温声问道:“此毒名为尘缘叹,母妃您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中了毒么?”
“我并不知道这种毒。”冷洛娴摇了摇头,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女儿。
“这种毒在中毒初时,症状与风寒无异。毒素在体内可以埋藏很久,直到碰上药引才会毒发。”林墨轩解释道,“母妃您仔细想一想,或许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很久以前……哦,大概是我的母妃给我下的毒。”冷洛娴想了一想,不在意地解释道,“我母妃不受宠,她又没什么特殊之处,只好借着我生病来争宠。我小的时候,她经常给我下药让我出现风寒症状,好引得我父皇来看她。”
“母亲!”林莫怜愕然地睁大眼睛,“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她是自幼被宠爱着长大,自然无法相信这天下竟会有如此狠毒的母亲。而林弈和林墨轩却只双双皱了下眉,并没有多加评论。
他们父子,一个是皇宫中长大的皇子,对于宫廷的争斗并不陌生,另一个是自幼行走江湖的九宫楼主,从小见多识广不觉有异。如果这件事情不是发生在冷洛娴身上,这对父子甚至不会多皱一下眉。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冷洛娴笑了笑,安抚女儿道,“现在不是已经解了毒么?母亲没事的。”
“您刚刚解毒,身体还很虚弱,这几日还是要注意调养身体。”林墨轩不赞同地蹙了下眉,“我已经交代过荷衣和灵衣注意饮食衣物,母妃您自己也要记得多加休息。”
“好,我知道了。”
*
因为静渊王妃中毒一事,林家父子双双告假。正因此,第二日楚筠洛在龙翼司看到林墨轩时,着实惊讶不已。
“你这是……王妃大安了?”
“嗯。”林墨轩笑了笑,“我母妃那边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楚筠洛忙道,“恭喜。”
“不过我之后还是要告假一段时日。”林墨轩看着楚筠洛指责的目光,无奈笑道,“九宫楼有点事。”
其实,不完全是九宫楼的事。死期将至,他需要整理自己手上的势力和资产,一一做出妥善的安排。
*
将抚纪司的公务交接清楚,林墨轩果然告了长假,在九宫楼的衡湘分舵等到了星夜赶来的沐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