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她问。 “女荀……”貂蝉以手扶额,“人比以前好多了,至少能正常过日子,不再想着寻死觅活。” 停顿片刻,她继续道:“但她对荀公仍有怨气,文若先生之前托人递话,暗示我荀公暗示他劝女荀过年回家看看孩子,女荀拒绝了。” 又是“我”,又是“他”,又是“暗示”,吕昭被这一串话绕得头晕,稍微花了点时间才理清楚逻辑。 荀爽这种表面看似满不在乎,其实私底下为女儿操碎了心的反差令人感到好笑又觉得有点难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荀采看着决绝,说不定内心也在饱受煎熬。或许只有吕昭知道她曾在除夕之夜整宿未眠,但她也无法揣测荀采凝望着漆黑无月的寂寥夜空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对父女之间其实没什么难以化解的深仇大恨,他们只是不擅长与对方沟通,又一个比一个倔强,谁都不肯先低头。 “我想想办法吧,”吕昭无奈地摇摇头,“得找个合适的机会……” 看在荀爽助她良多的份儿上,怎么也不能让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还在为了家庭和谐愁得掉头发。 * “……听说了吗?魏将军要被调去镇守颍川了。” “咱们也跟着去吗?” “不去,咱们还在这儿。” “不知道新统领是谁……” “虽然魏将军说士兵要服从命令,但是……唉,说实话,我不想受男人的差遣……” “我也……” 短暂的沉默后,话题被默契地转移了。 “我家以前在长社,后来逃荒去了征羌……将军说这俩地儿离得不远,但我总觉得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确实,长社现在不在君侯的治下……” “我们什么时候能把颍川整个打下来呢?” “哎呀,才剿过几次贼寇,你就开始膨胀啦?” “我那是对君侯和将军有信心!袁术都被赶走了!孙文台都降了!” “……听说曹孟德比袁公路厉害……” “……” 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从门缝飘进来,直往耳朵里钻。 荀采强迫自己将精神集中在手里的书上,可她越是努力,注意力就越被乱七八糟的声音牵着跑,到最后她的眼睛里根本印不下半个偏旁部首,但脑子里却充满了同伴们交谈的内容。 提到魏将军,就能联想到君侯,联想到君侯,就能联想到荀家,联想到…… “啪”地一声闷响,荀采合拢书页,起身出门,提高声音问:“今天的课业做完了吗?还在这儿聊天。” 几个衣着整齐的女兵围成圈蹲在地上,手持木棍边写写画画边聊天,听到动静,她们同时抬头,露出一张张面色红润的脸,齐刷刷地望向她。 如果是半年前,荀采会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扭头就走,但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习惯了,神色从头到尾没有丝毫波动,只淡定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你们该献功课了。” “呃啊,”一个女兵双手抱头哀嚎,“不是说好明天才检查吗?” “我、我还没背完……”另一个健壮的女兵满脸懊恼,“那些句子我念着都困难,更别说理解什么意思了……” 年纪最小的女兵双手叉腰,抱怨道:“你也太善变了!” “说得对,”荀采微笑着点头,“我就是这样的人。” 大家:“……” 她们互相看看,传递几个眼神,而后年轻女兵忽然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跳了起来,冲向荀采。 荀采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骤变,转身就跑。 “侧面包抄!” “堵她退路!她逃不掉了!” “抓住她!” 荀采的速度其实挺快的,奈何对手人多,一下子就把她团团包围了。在女兵们嘿嘿嘿的邪恶笑声中,七、八双手伸向荀采…… “可恶!有本事来单挑!不许挠!快放开哈哈哈……” 片刻后人群散开,露出衣衫凌乱、鬓发微松、脸颊涨得通红的荀采,她愤愤地理着衣襟,怒道:“狂妄悖理!目无尊长!你们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加倍!功课统统加倍!” “好啦好啦,别生气啦,笑一个呗?”健壮的女郎一把搂住荀采的脖颈,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你这张脸都板了整整一天了,不好看了。” “……本来也没多好看。”荀采使劲儿磨了磨牙,却也没推开女兵的手。 * 刚入女兵营时,正是荀采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 恩爱的夫君英年早逝,自己想随他而去,却总是被人拦下。回娘家没待两天,又得知父亲在为自己相看新夫家…… 荀采将绳索甩上房梁,不慌不忙地系出一个又一个死结,确保绳子绝对不会中途松开。 当初是你一定要我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她边系边想,我嫁了,渐渐地发现他人还不错,也就那样过下去了。怎么他才死没多久,你就又要我嫁给别人?你不是很满意他吗?不是觉得他特别优秀、日后肯定大有作为吗? 曾经荀采以为自己是只自由自在的鸟儿,天空广阔任意遨游,后来的某一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鸟,而是风筝,被一根虽细但坚韧的线死死牵着,执线人允许她去哪儿,她才能往哪儿走。 真是太可笑了。 她感到窒息,水从四面八方漫过来,将她彻底浸没,无形的绳索捆缚着她的四肢与躯干,她动不了,只能任由自己一点点被淹死。 ……淹死,对,死。 即使你能掌控一切,但这条命,总归是我自己的吧? 门被推开,有人惊呼,匆忙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很快远去。 一切声音都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