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小了一点, 但还在下。 李傕身上的盔甲仿佛是从血池中捞出来的, 遍布斑驳的黑色污迹,散发出一股明显的异味,使靠近的人几欲作呕,又心生畏惧。 他本人是毫不在意的, 在他看来, 那甚至可以算是“功勋”的象征。 董卓还在时,西凉军以敌首数量论功绩, 杀敌越多,得到的赏赐就越丰厚,为了那些令人迷醉的金银珠宝、权势地位和漂亮女子, 大家会默契地遵守一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杀良冒功。 拿着武器、穿着盔甲的敌人难找也难打, 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却到处都是,还很好抓。反正人已经死了, 只剩个脑袋,难道还能开口辩解自己是无辜的吗 荀彧的不少乡里乡亲就是这么惨遭西凉军毒手的, 要不是他高瞻远瞩, 提前带领族人们前往冀州避祸,想必荀氏亦会遭此劫难。 起兵之前, 为了振奋军心, 提升士气, 李傕放任手下的士兵们去周围劫掠了一圈百姓, 结果是显著的,西凉军被压得太久了, 许多人早就受不了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日子了,温热的鲜血和惊恐的尖叫刺激了他们的感官,令他们重新记起了曾经在塞外纵横驰骋的岁月。 那才是西凉人该过的日子他们是肆意的狼, 不是看门的家犬 士兵们的信心找回来了,作为主帅的李傕却开始犹豫。 有些路一旦踏上了,就不能再回头,成功荣耀加身,失败万劫不复。太师当年是何等的风光满朝文武战战兢兢,无人敢说一个“不”字,但最终他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雨声忽然小了点,似乎被某种轻薄柔韧的障碍物阻拦。李傕睁开眼,看到一把油纸伞出现在头顶,身着油衣的李儒恭谨地望着他,礼貌笑道“将军,秋寒露重,当心着凉。” “”李傕似乎从鼻孔中发出了一点不屑的轻哼,又似乎没有,他打量了李儒片刻,随意道“先生更应该注意。” “我穿了棉衣。”李儒用闲聊的口吻道,“从南阳传过来的,据说是湖阳君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竟不比丝绸差,价格还低廉了许多。” 听到“湖阳君”三个字,李傕微微眯了眯眼睛,神态若有所思。 李儒似乎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深聊的意思,很快换了话题。但他换来换去,全都是些李傕此时并不关心的、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令李傕愈发烦躁。 这帮士人,从来都不会好好说话,总是先扯一些有的没的李傕的脑子里闪过董卓曾经的抱怨,他将久远的记忆挥开,抬起手比了个向下压的手势,动作中透出一点不容质疑的强硬。 李儒当然能明白李傕的意思,他乖乖闭上了嘴巴。 雨又变密了,豆大的水珠打在伞面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衬得这方由小小雨伞构建的天地愈显寂静,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氛正悄然滋长。 “先生想说的,便只有这些吗”李傕一字一顿地问。 “该说的,在下都已经说完了。”李儒微微低头,声音坚定,“将军,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世间本就没有万全法,是安稳但憋屈地活着,处处掣肘,还是放手一搏 李傕已经试过安稳了。 董卓死后,李傕和郭汜接受了朝廷的安抚,屯兵虎牢关,夹起尾巴做人。他不是傻子,能清晰地感觉到朝廷对董卓旧部一直非常忌惮,赦免的指令下的拖拖拉拉,当时王允准备屠尽西凉人的流言传得到处都是,皇甫嵩再晚来一步,他就不得不在军队哗变前起兵,或者下令原地解散、大家各自逃命。 被招安的李傕老实了一段时间,情况并没有好转,而是以另一种方式,从根基缓慢地腐烂。 大权在握的王允始终没有放弃解决西凉军这个大麻烦,这位善长弄权的士人想要对付谁,很少直接动刀子,他会先尝试用他的方法,看似温和却无比恶心的方法,比如拖延给西凉军的粮草。 但王允忘记了,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将西凉人放在与他对等的位置上,他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们,下意识认为他们也会老老实实遵循士族定下的游戏规则。 然而靠军功起家的西凉人的脑回路跟士人之间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凶恶的豺狼被逼急了,只会选择直接掀棋盘。 某个无月的夜晚,失踪已久的李儒来到虎牢关,向李傕郭汜告知了皇甫嵩病重的消息。 “胡将军托在下给二位将军带个话,他在长安等你们。” “朝廷一直怀疑我等的忠心,明里暗里处处打压,如何肯放西凉军入关” “如今奸佞当道,贼人秉政,正是二位将军起兵清君侧的好时候。” “谁是奸佞” “司徒王允” 安稳,其实只是平庸的另一种说法罢了,那根本不是李傕想要的生活。 明明我手里还握着令全天下为之颤抖的西凉铁骑,怎么就混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 去他的安稳我要权势,要地位,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漫长的往事从脑海中掠过,李傕重新睁开眼,目光变得坚定。 “你说得对。”他轻声说道,既是说给李儒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经过紧锣密鼓的排查,王允揪出了泄密的人。 左中郎将刘范,治书御史刘诞,以及奉车都尉刘璋。 看着被虎贲军死死压在地上的三兄弟,王允只觉得分外荒唐。 怎么会是他们他还以为是董贼的残党。 注意到王允的神情,刘范嘲讽地笑了一下,主动问道“很意外吗” “尔等身为宗室,怎能行如此悖逆之事”王允的声音比正常说话时提高了许多,这意味着他此刻已经非常生气了。 “悖逆”这个词触动了刘范的神经,他笑得愈发癫狂,“是啊,悖逆,您曾经这样评判我三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