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声惊动了袁绍, 他自沉思中回过神,那片笼罩在心头的、名为吕昭的寒意便倏然缩回了阴暗的角落,炭火燃烧产生的暖气翻涌着蔓延过来, 重新将他簇拥, 令他缓缓吁出一口气。 友若说得对, 袁绍想, 吕昭没打过败仗,这事听上去颇为唬人,但也得结合实际情况具体分析。 迄今为止吕昭的对手都是些什么人呢 黑山军乌合之众罢了,已经被他暴打一顿, 逃进太行山深处不敢轻易冒头了; 袁术天下皆知他这位好弟弟乃是冢中枯骨, 不足为惧; 唯有大儿子袁谭的失败,令袁绍颇感恼火。 这孩子真是没继承半点我的英明神武,早早过继出去是对的。 袁谭要是知道他爹心里在想什么, 恐怕会被气得昏厥过去。 顺着荀谌的评价自我安慰一番后, 袁绍心里隐秘的惊惧和担忧被不动声色地抹去,他仍然是叱诧风云的冀州之主, 不会有人知晓他对敌人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对吕昭的分析暂且告一段落, 眼下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被摆在了明面上。 “想必诸位都已经听闻长安之事了。”袁绍放下逐渐变凉的捧炉, 把手拢进余温尚存的衣袖中,视线从左到右, 慢慢扫过下方所有人。 接收到自家明公的言语暗示, 谋士们眼神凛然,纷纷开启头脑风暴。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李傕、郭汜攻破长安、挟持天子的“好事”终于传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二人假借皇帝之名颁布的一大串进封圣旨。 李傕从杂号将军擢升为卫将军,开府、假节、领司隶校尉, 封池阳侯; 郭汜捞到了后将军的职位,封美阳侯; 识时务顺滑投降的樊稠和张济按兵力的多寡,一个成了右将军,封万年侯,一个成了镇东将军,封平阳侯。 全员加官进爵。 这里面还有个小插曲。 李傕向朝廷举荐李儒为侍中,小皇帝听说后勃然大怒,连下三封诏书斥责,严令他即刻处死这个迫杀先帝的悖逆之徒。 自进入长安后,李傕的日子过得堪称一帆风顺,从皇帝到文武百官,谁都对他客客气气,别说吃闭门羹,连冷脸都没见过,与他从前跟随董卓时的待遇形成了鲜明对比,使他忍不住经常对郭汜念叨,说这帮士人真是能装又能忍。 骤然见天子发飙,李傕在震惊的同时,还感到一丝新奇,他倒没怎么生气,笑眯眯地用“此乃董卓所为,非儒本意,不可罚无辜”为由,轻飘飘地把怒火中烧的小皇帝堵了回去,保下李儒一命。 从此之后,李傕的气焰愈发嚣张,比当日的董卓更甚,但他仍然无法做到事事顺心如意。 按照李傕的想法,车骑将军之位才能配得上他如今的身份,而不是低一等的卫将军。 东汉皇权之下,有地位尊崇的“五府”,分别是太傅、太尉、司空、司徒和大将军,它们之所以被称为五府,是因为自带开府征辟属官的权力。 前四个职位通常由德高望重之人担任,当然也有董卓这样缺德残暴不讲道理的,李傕倒是很想效仿老上司,但步子迈得太大就有跌跟头的风险,比起一步到位激发众怒,还是耐下心来,花费时间走流程更为稳妥。 大将军多由手握兵权的外戚担任,著名的大将军有一度权倾朝野的窦宪,以及被袁绍坑死的何进。李傕暂时没攀上跟小皇帝的姻亲关系,大将军可以留着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升职。 车骑将军虽在大将军与骠骑将军之下,但具有代天子行事、讨伐逆贼的政治隐喻,所以大家都爱用,皇甫嵩镇压黄巾起义有功,就被封为车骑将军,各路诸侯讨伐送董卓时,盟主袁绍也自号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 李傕郭汜虽然打出了清君侧、诛王允的名义,但实际上谁都清楚,这帮西凉残党进攻长安的举动跟造反也差不了多少了,汉廷只是担心自己真的会被灭掉,才表现得客客气气,跟他们虚与委蛇。如果能获得带有“替天子讨逆”属性的车骑将军之位,李傕的心里会踏实许多。 但当李傕不算委婉地明示时,却被遗憾告知他来晚了,车骑将军的职位已经在一个月前授予了吕布,奖励他收服益州。 李傕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非常难看了给谁不好偏偏给了吕布 关键时刻,还是李儒站出来好言相劝,表示将军您千万三思,吕布陈兵武关,虎视眈眈,咱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士兵疲敝,又缺乏粮草,实在不宜再起争端,应当暂且休息,养精蓄锐,结好公卿,来日方长,届时莫说车骑将军,即使是大将军,您也当得。 要是没李儒这番话,李傕非得逼着朝廷下诏,把吕布的车骑将军之位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不可。 李傕自觉受了委屈,袁绍却倍感荒唐。 果然世道乱套了,礼崩乐坏,李傕之流都混成卫将军了。 你抢了我的司隶校尉还不满意,还想要车骑将军,你什么水平,敢跟我袁绍一个档次 比李傕的卫将军和司隶校尉更离谱的,是吕昭的豫州牧。 那可是州牧啊是执掌一州军政大权,地位远在太守之上的两千石高官,把关卡一封,关起门来过日子,都能在州内当个土皇帝了。 想当初灵帝听从刘焉的建议改制,也只封了三位州牧,分别是益州牧刘焉,豫州牧黄琬,以及幽州牧刘虞,刘表的荆州牧、陶谦的徐州牧都是后来才由刺史晋升的,而袁绍和冀州牧至今也只是自领,根本没得到过朝廷的承认。 虽说袁绍已经不在意朝廷的权威,甚至还产生了“总有一天我要推翻汉室”的念头,汉室封不封他,他都是实际上的冀州之主,但如今毕竟仍是刘家天下,差了这道官方手续,总有股名不正言不顺的味道,令人心里膈应。 豫州牧朝廷说给就给,就那么信任吕氏父女那爷俩儿难道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