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多日不休不眠地照顾母亲,陆建萍身体有些累,但心里还是高兴的。
母亲年过九旬,但身子骨硬朗,如果不是前阵子摔了一跤导致骨折,估计这会儿还在村子口的麻将馆乐呵呵地打麻将呢。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半个月呢,老人家的身体不比年轻人,医生也说要多观察几天才能回家休养,再坚持几天,回了家就好了,到时想吃啥做啥,哪像医院的食堂就那么几种饭菜,贵且不说,味道也不怎么好,老母亲一到吃饭就皱眉,陆建萍也是急在心头。
趁着母亲睡着了,陆建萍也顾不上休息,着急忙慌的去医院附近的饭馆拿前一天预订的汤,给母亲补补身体。到底自己上了六旬,爬了三层楼,就有些喘气,又怕母亲看到自己气喘吁吁的样子着急,想着在病房门口缓缓再进去。
刚一坐下休息,就听到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妈,要不说还是得您老在,不然这摔一跤,家底得空一截呢。”
“她是我闺女,当年顶了她老子的职才有今天,不得多帮扶帮扶你吗?”
“那是,顶了职就是当儿子使的,这种时候不出钱出力怎么行。”
“再说了,她家就一个女儿,早晚也是你的。”
“建萍能同意?”
“我是她妈,她还能不听我的。你忘了当年你爸去的时候,我让她顶职,她那副模样,别说一点钱了,就是要她的命,也是应该的。”
“话是这么说,可当时她不去,就得便宜隔房的兄弟不是,要是隔房的兄弟去了,咱家的日子可没这么好过。”
“那有什么办法,老二是个冷心冷肺的,早早的找了门路读了技校,人家不稀罕家里的工作,你呢,又早早的结婚,生了俩儿子,当年要是让你去,你下不下井还是一说,家里可还有三张嘴没有城镇户口,靠那几十块钱,能养活了一家六口?”
也不知是不是一句话说得太长,引得老太太有些咳,咳了两声后,又继续道:“老大呀,我是真心疼你,你爸就是下井得了肺病才去的,你要再去了,不是挖了我的肝,要了我的命吗!”
后面的话陆建萍再也听不下去,浑身冰凉,手里拎着的保温桶,也滑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房门拉开,迎面而来的正是那张熟悉的脸,她的大哥陆建国。
陆建国老实憨厚的脸上有着一丝慌乱和错愕,陆建萍冷眼瞧去,病床上的陆母也有一丝不安,随即又露出慈祥的笑容:“建萍啊,你来了怎么不进来呢?站在门口多冷啊。这些天也辛苦你了,我特意喊你大哥上来替你两天,也好让你休息两天。”
陆建萍有很多话想问,张了张嘴,又没问出口,只是木木地应了一声:“那就麻烦大哥了,我回去歇两天。”
陆建萍出了房门,在医院的花园里坐了一会儿,想了想,掏出手机,用12306给自己订了张下午的高铁票,随即到医院门口的小旅馆里取了行李,直奔高铁站。
女儿徐亦宸定居在砂州,也只生有一个女儿,八十多平的小三居也住得下,由于女婿家里无父无母,人也是个忠实可靠的,结婚后老两口也一直跟着女儿女婿一起住。
当年倒也不是不想买在羊城,无奈当时小两口存款不够,加上侄子相继结婚,借出去不少钱,也没帮得上。
想到这里,陆建萍心口一阵绞痛,都是自己有眼无珠,真正对自己好的,视而不见,没有帮到一点,倒是上赶着帮扶着一群白眼狼。娘家那些人,说是借,几时又还过一分钱呢?老头子老实憨厚,虽有怨,但也还是忍了,只是自己默默的节衣缩食,五十多岁就去了。这一辈子虽然吵吵闹闹,但也相伴了一辈子,真是一点福没有享。
徐亦宸到家时,屋里一片戚黑,但沙发上隐约有个人形,她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是谁!”
“是我。”陆建萍有气无力的。
徐亦宸松了一口气,“妈,您回来怎么也不开灯呢,吓我一跳,还以为屋里进贼了呢!”
打开灯换了鞋,走到她妈跟前,“不是说外婆骨折了,您怎么就回来了?”
陆建萍抬起头看着她的女儿,有些恍惚。她的女儿也年近不惑,日常琐碎的生活让这个女儿没有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小学时的女儿喜欢弹琴,学了两年电子琴后,想买个雅马哈 ,她没舍得买,最便宜也得两千多呢,可是她大哥说两个侄儿读书没有钱,再加上超生了一个女儿要罚款,她就把钱借给了大哥,面对女儿失望的眼神,她当时只是觉得,学琴只是兴趣爱好,两个侄儿读书,那是正事,侄女已经生下来了,也是一条人命。
后来女儿的电子琴坏了,再也没说过要买琴的事。
再后来……
没容她继续胡思乱想,徐亦宸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有些惊讶,“妈,您这是怎么了?”
陆建萍擦擦眼泪:“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恨过妈妈?”
徐亦宸有些莫名其妙,“恨你?”
“你小时候要买琴,我没买,我把钱借给了你大舅……”
徐亦宸打断了她的话,“妈,三十多年前的事,现在说这些干嘛。”
陆建萍苦笑,“是啊,都过了三十多年了。现在说,没用了。”
徐亦宸有些烦躁,“妈,发生了什么事,您能直说吗,到底怎么了?”
陆建萍有些呐呐,“我今天在你外婆病房门外听到了一些事,原来当年你外婆叫我顶职都是计划好的。说什么男女一样,不一样,一直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从小跟你的侄儿侄女比起来,也不一样啊。他们虽然在乡下,但是吃得好穿得好,我们虽说在城里,但是每天都是白菜萝卜。家里但凡发了点什么好的,你都想方设法要拿回去。”徐亦宸眼里微讽。
陆建萍哭出声来,“我知道你怨我,可是当时你外婆说,我是女孩子,顶了职就跟男孩子一样,也要养家的。”
“养家没问题,但得有个度啊。妈,你算过没有,你这么多年往家里贴了多少钱?他们念你的好吗?平时没有一个电话,一到要借钱就开始给你灌迷魂汤。我和爸每次说你,还要反过来被你一顿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