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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烟发了一场高烧。
平日里那么多梦,这次却什么梦都没做,身体时而犹如坠入深渊,时而又像漂浮云端,浑浑噩噩,时睡时醒。
再次睁开眼,是月色皎洁的夜。
临近中秋,月亮圆而亮,映得夜空犹如白昼。
迟烟微微皱眉,察觉额头上放着潮湿的毛巾,转头间,毛巾随着她的动作滑落,惊动了身旁的人。
“你醒了。”
程唤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沙哑,看向她的眼眸像是缀星的夜,明亮却幽深,似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迟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想起程唤救起自己时的表情,不觉恍神。
少年时的程唤内敛寡言,面对她时会有笑容,会多说些话,如今处事得体成熟让人信赖,但是她对他的了解却不是很深。
想来被程祁森收养之前,他似乎经历过什么伤痛的事,才会露出那样……无助的表情。
她神色复杂,忽而不忍心对他发泄情绪。
只淡淡开口:“你不该救我。”
“不该救你?”
程唤长睫轻抬,明眸微弯,神情柔和得如渡了月光,“你认为我不该救你,那我认为,你也不该死。”
听见这句话,迟烟偏头看他。
程唤的眼睛生得很好看,专注看人的时候会有种真诚的感觉,只不过是冷峻的五官强化了他的距离感。
倘若他藏着什么坏心,怕是用这双眼睛就轻易将人蛊惑。
可是他说,不该死?
迟烟收回视线,闭上眼睛。
银月皎皎。
她无声落泪。
他大概以为她太过悲痛,所以才对生活万念俱灰。
但只有迟烟自己知道,她是觉得无法释怀,于心有愧。
她曾对害死姐姐的人那么恐惧痛恨,到头来,造成悲剧的真正的源头却是程祁森。
而她,被其蒙蔽,爱了他整整七年!
黎妙说得对,凭什么迟玉要为了她在痛苦中沉沦,而她无知无觉,理所应当地接受这一切?
心脏一阵抽痛,迟烟难过地按住胸口,在摸到睡衣柔软的面料,她忽地心中一惊,慌忙坐起:
“我的衣服呢?”
“我之前穿的衣服呢!”
迟烟从未如此失态过,她抓住程唤的衣袖摇晃,泪珠随着动作砸落在地。
“周姨帮你换了。”程唤很快开口,扫了一眼她紧攥他衣袖的指尖,而后收回,“别慌。”
他像是知道她在急什么,视线投向床头,俯身拉开抽屉,那里面静静躺着封着迟玉照片的项链。
迟烟慌忙松手,跪坐在床头将项链抓起,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
葬礼前一晚,宋颜陪着她,将黎妙带来的照片烧了,又将保存已久的证件照做成了拇指大小的项链。
宋颜以为她要换一个方式纪念迟玉,却不知道她在那时,就做好了带着这条链子一起淹没的打算。
女人单薄的身躯蜷缩在床边,头深深埋在膝盖之间,肩膀微微颤动着,竭力抑制的抽泣声却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程唤垂眼看着,指尖不自觉动了动,想要安抚的手向着她的方向轻抬,又克制地放下。
从医院宣布程祁森死亡,再到葬礼全部结束,他在应对繁杂的事务之余透过人群留意她的动态。
每看一眼,心中的不对劲就要加深几分。
从前的迟烟柔软亲和,像极了晴空天幕上洁白无瑕的云团。而那些天,她的眼神一夕骤变,透着绝望之后的漠然和冷意。
公司那边忙得分身乏术,遂专门交代了周姨劝她暂时回来,留意她的安全。
就在今日下午,收到了周姨发来的消息,说迟烟回来又离开,要拿东西却空手而归,说叫了车,却自己一个人往别墅附近的小路去了。
程唤顿觉不安,加速进度从公司赶了回来,依着周姨说的路径一路找到了银杏树茂密的河岸。见到了她主动下坠深河的背影……
万幸到得及时。
程唤攥紧手心,不愿再去回想当时他有多惊慌。
亲眼看着在意的人在面前死去的场面,他不想再第二次经历。
哭声仍在继续,似乎要将她多天压抑下来的悲痛全都释放。
程唤眸间划过不忍,缓声开口:
“或许你不知道,黎妙也找过我。”
一句话落,他凝视着迟烟微僵的肩膀,清透的声线在月夜响起,如轻轻拨动的琴弦:
“抱歉,无意知道了这些。”
“我也知道你现在一定很自责,很懊悔,觉得自己不该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你知道的,自责和懊悔根本无法让既定的现实逆转……死亡更不能。”
程唤眼中闪过痛苦的画面,使得他不适地蹙了蹙眉心,见迟烟已经抬起泪眼茫然地看过来,他神情缓和,继续说下去:
“你想过吗?你姐姐当下的选择,其实就是最本心的决定。”
“她之所以将残酷的一切由自己承担,就是不愿意让你受到伤害,你既然已经不可挽回地承受了这份感情,那就继续下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黑而莹润的眼眸专注地回应她动摇的目光,语气轻柔又坚定:
“因为选择了死亡,才是真正辜负了她的用心。”
“所以,哪怕只是为她,也要好好活着。”
“好吗?”
一段话说完,她怔怔地望着程唤。
在那瞬间,迟烟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有关迟玉的画面,她的音容笑貌,她说过的字字句句,她看她的每个眼神。
作为唯一的亲人,迟玉只是用着自己最大的爱来对她好。
她从未怪过她。
所以哪怕是为了迟玉,她也该好好活着。
是啊,她该好好活着才对。
因为选择了死亡,才是真正辜负了她的用心……
迟烟心中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