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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重阳节是阳历10月23日。
往年这个时候,迟烟都会去迟玉所在的墓园祭奠。
五年如一日。
负责迟烟的责任医师念在她情况特殊,批了半天假。
于是这天,程唤带着她一起来到了位于寻城西北的平春墓园。
天色很阴沉。
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离开。
迟烟手持捧花坐在轮椅上,由程唤推着缓缓靠近迟玉的墓碑。
石碑正上方,照片里的女人笑容依旧,青春依旧,只有年龄早已由她的姐姐变成“妹妹”。
旁人常说她们姐妹很像。
但宋颜形容过说姐姐明媚温婉,妹妹纯净灵秀,初看外形相似,其实五官和气质各有各的特色。
她们漂亮乖巧,是从小被夸到大的,尤其是姐姐,不论是功课还是待人处事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明明只差三岁,姐姐小小的肩膀却能够为她遮风避雨,让她生活安稳,保留着对世事的纯真和向往。
迟烟后知后觉地想过,也许姐姐并不想被夸“懂事”。
“懂事”这个词,给女性的枷锁太过沉重,被套牢,被约束,让她不敢为自己着想,让她不由自主为枷锁外的人让步……
秋风萧瑟,发梢随风飘扬。
迟烟忍住眼泪,推动轮椅走向石碑前,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冰冷的照片。
更加坚定了自己在吹生日蜡烛前,许给姐姐的愿望:
——如果可以,下辈子的迟玉再也不用遇见她,不用被任何人拖累,生在一个好人家,幸福快乐地过一生。
说不清道不明的七年,千言万语压在迟烟胸口,终于在今时今刻随风散去。
到最后,她将花束放在迟玉墓前,像每次来时那样,擦掉泪水,对着照片露出笑容。
迟烟在墓前待了将两个小时,直到阴沉的天空开始落雨。
雨水细密,弥漫如雾。
她用手遮住额头,仰首张望,看见程唤从不远处回来。
那是程祁森墓碑的方向。
程祁森就葬在这座墓园的另一头,她一眼也不想去看,
来到墓园时程唤也带着花,应该是去祭奠程祁森了,他知她心中所想,没问一句,只说让她单独和姐姐待会儿,结束回来找她。
不远处,程唤大步由远及近。
待走到她面前,说了声:“走吧。”
话音落,便推着她往出口的方向去。
虽然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迟烟却捕捉到他垂眸前眼尾泛起的红意。
他为程祁森哭过吗?
迟烟沉默下来。
是啊……他们毕竟是养父子,纵然不如有血缘关系的亲近,但应该还是有不可磨灭的感情存在。
她在想,或许她对程祁森的厌恶,可以少在程唤面前流露出来。
这是对他基本的尊重。
迟烟默默思索着,却不知道,程唤方才确实站在程祁森的墓前。
但他面对着程祁森的照片时,眼神里没有所谓“养父子”的感情和怀念——
那深邃的眼眸中,只有滔天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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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出了墓园来到车前。
程唤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侧身站在迟烟身旁。
来的时候拐杖没带,是让护工阿姨帮忙抱上去的,迟烟石膏还没拆,实在行动不便。
她一手压着轮椅扶手,另一只手扶着程唤的小臂,准备借力站起身上车。
岂料轮椅向后一滑,迟烟整个人向后倒去。
惊慌间,程唤及时将她揽住,顺势把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到副驾驶。
随着放下的动作,他整个上半身探进车厢,侧脸近在咫尺,距离迟烟的鼻尖只剩下一拳的距离。
“……”
清冽的气味侵入鼻腔,让她瞬间屏住呼吸。
直到他动作柔和地从她腰间和腘窝处抽出双臂,气息随之离去,迟烟才悄悄将握紧的手心松开。
车门从外关上,她透过玻璃窗看他利落地将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备箱,身影从后至左,最后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跟着他的动作系上安全带,迟烟小声说了句:“谢谢。”
程唤看她一眼,淡淡回应:“不客气。”
说完,他手握方向盘发动汽车,神情泰然自若,没有丝毫局促。
迟烟收回视线,随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心中那些微的别扭感也渐渐消散。
车身驶离墓园,一路开出平春区。
迟烟习惯性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珠子,抬眼看着掠过的绵延风景。
想起什么,她回头问:“昨晚是不是你报的警?”
程唤轻敲方向盘的手指顿住,偏头含笑看她一眼:“被你发现了。”
原来真的是他做的。
这种利落又一刀见血的风格,着实让人觉得痛快。
迟烟不禁莞尔:“学会一招。”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不够光明正大。”程唤的声音轻了几分。
迟烟转过头看他:“不会啊,这些人不是没有被提醒过,完全没有用,还更加肆无忌惮。如果逞一时之勇跟他起正面冲突,我们反而陷入被动。用最有力的武器维护权益罢了,你的办法最合理。”
她的话似乎很有用,程唤压低的眉眼舒展开来,出墓园前萦绕在他周身挥之不去的阴沉感也不见了。
方才的雨似乎下大了些,外面雾蒙蒙的,坠珠似的接连下落。
迟烟感叹:“今年的雨,真是多……”
程唤闻言,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她的侧脸。
脑海里浮现他们初次遇见的那个夏夜雨天,天真烂漫的女孩眨巴着一双满是灵气的眼睛。
那时她只比他低半头,仰着小尖下巴,狡黠地叫他:“哥哥。”
可惜后来再重逢,她已经怀着莫名的责任感,摆起小大人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