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凉国泰和八年,冬。
天刚蒙蒙亮,晨光破晓雾色弥漫,刀风里夹杂着沁凉的雪气。
今年的初雪来的悄无声息,秀琴打着哈欠推门出来时,院内已铺了一层厚雪,苍白的碎色密密麻麻覆满枝桠,遮盖原有的花色。
“喂,大清早想什么呢!”见清棋杵着扫帚站在庭院中发呆,秀琴悄悄上前,用力拍上她的肩膀。
清棋被吓得打了个哆嗦,回头怒目而视罕见的没有骂人,她张了张嘴,越过秀琴看向她身后的阁楼,小声说着:“尊座又梦魇了。”
秀琴满不在意,“尊座哪天不梦魇。”
“哎呀,这次不一样!”清棋将声音放得更低,“我刚刚进去添香,听到她呓语骂人了,骂得特别凶还在榻上打滚抓挠,应是在梦中与那人搏斗。”
秀琴听傻了眼,“你没开玩笑吧?”
倒不是她不信清棋,而是尊座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虽是少女之貌但老成又威严,看起来极为唬人。
“是真的!”清棋叹了声气,就知道秀琴不会信她。
直言,那场面就连她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不真实,就感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忽然落地,化为一只撒泼发飙的毛兽,斗志满满要将敌人撕碎。
两人不由猜想,她们那位如仙人般的主子,梦到了什么?
长穗梦到了神剑宗灭门,她险些死于孽徒之手。
挣扎着从梦魇恶境中醒来,她呼吸不畅满头大汗,下意识去摸眉心。
她被暮绛雪骗惨了。
纵使她为师他为徒,纵使她身为无暇灵物是修炼天才,也无法与古时天道抗衡。暮绛雪那个孽障……根本不是人!
那一战,她惨败。
暮绛雪夺走了她兄长的神器悲悯剑,与其他三神器聚合设下了逆向灭谛道,让古界蛮荒重现世间,几乎吸干了灵洲界。
神器居诸射出的不息箭,并非要刺穿她的眉心,而是要击碎她眉心某种古神封印咒术。
长穗也是在后来才知晓,暮绛雪之所以会乖乖跟随她数百年,喊她一声师尊,全因她眉心的那道封印咒术,它限制了暮绛雪作恶的能力,也掩盖了他原本恐怖的气息。
如今……那道咒印已被不息箭击碎。
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长穗轻抚着眉心深呼吸,试图让昏昏沉沉的神识在梦魇中醒来。
她虽只是做了场噩梦,而梦中所见所感皆为真实,承载着灵洲界万千生灵的哀鸣。只要一想到这些,长穗便心窒痛苦陷入悔恨,没能控制住情绪,拂袖将桌上香炉扫落。
哗——
过大的动静,惊吓到门外的两个丫鬟。
清棋打了个哆嗦,与秀琴对视一眼,同时往阁楼内跑,“尊座!”
朱漆雕花木门沉重,推开时发出闷响。
随着房门敞开,屋外清冽的雪气侵入,吹散满室浓郁的安神香。两人掀开重重素帐,在看到好端端立在屋内的人影时,总算松了气。
清棋看到地上的香炉残骸,忙蹲身清扫,秀琴轻步走上前,大着胆询问:“尊座,您还好吗?”
长穗已经开始后悔刚刚的冲动,她看着眼前的屋景,平缓着呼吸回复:“我没事。”
“外面下雪了?”
“是呢,今年的初雪。”
长穗没再说话,起身推开窗牖,定定看着院中的雪景。
自蛮荒现世,灵洲界便只有雪天。可惜,并非眼前纯净无暇的白雪,而是如血般的红雪。
此后,暮绛雪成了灵洲界的主宰,再无人能与他敌对,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而她这个曾经的师尊,则因日日辱骂挑衅终于把人惹火,被他投入三千虚空境,强迫她与他重玩师徒话本游戏。
这是第十五年了。
是暮绛雪将她投入三千虚空境、她来到凡世北凉国的第十五年。
如今她的身份是北凉国国师,手握权势身份尊贵,而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与她一同来虚空境的小孽障,十数年不见踪影。
三天前,才终于舍得现身露面。
“他呢?”一想到暮绛雪,长穗就恨得牙疼,都不愿念出他的名字。
“谁?”秀琴茫然看着她,反倒是清棋,极快反应过来,“七公子昨夜又发了热,现下正卧床休养。”
她边说边揣测长穗的心思,“尊座要去看看他吗?”
“不必了。”长穗想也不想便拒绝,实在是还没整理好情绪应付他。
灵洲界易主后,不知是出于何原因,暮绛雪一直没杀她,但也没让她好过就是了。
他让她眼睁睁看着灵洲界一步步崩塌,无能为力看着万物拜他为尊。闲来无事,他就将不息箭刺向天空,穿出一道道虚空境漩涡,再将人丢入其中美其名曰历劫,导致整个灵洲界阳灵枯竭,乌烟瘴气。
哪怕是再强韧的人,也架不住他这番磋磨,长穗忍无可忍,时常对他破口大骂,在他将桓凌也投入虚空境时,她终被悔恨淹没,情绪崩溃。
说到底,她才是导致灵洲界毁灭的罪魁祸首。
若当初她没有救下暮绛雪,若她救下他后,尽职尽责当好师尊管束徒弟,也不至于大祸临头时,才震惊徒弟竟真的叛宗了。
她不是一个好师尊,从未尽职尽责教导过徒弟,这是她的错,灵洲界被毁也有她的失职,她要认。
长穗深知自己在收暮绛雪为徒时,打着什么主意,就连兄长都苦口婆心劝过她,“穗穗,收徒不是儿戏,既承了师尊之名,便要行管教之责。”
彼时长穗未放于心,后来她无数次想,若她尽到了师尊责义,若她能细心早些察觉出小徒弟的不对,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滔天之祸?
可惜,她没有后悔重来的机会,只能拼尽毕生修为蚍蜉撼树,妄图自毁灵体与之同归于尽,就在这时,暮绛雪忽然松口:“你想救桓凌吗?”
“这崩坏的灵洲界,漂亮吗?”
那日,漫天血雪中,暮绛雪用指腹触碰她因灵力冲撞撕裂的皮肤,凉戾掐住她的下巴道:“既然你悔恨没能尽师尊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