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而有些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她的犹豫徘徊仿佛找到了源头,柳毅突然明白她感动的泪水是来自何处,她无尽的沉默是不知如何开口,她张扬肆意的背后是及其细腻敏感的心灵,充满了不安。人人羡慕她洒脱不羁,浪迹天涯,却不知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浪迹天涯的,这背后是无尽的心酸与逃避。
“人活一世,真的挺累的,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选择投胎做人,一缕风,一棵树,一片雪,没有七情六欲,怎么应该都比现在好。”
一个太过文艺的人,注定不会太快乐,心中有爱,有善良,骨子里住着孩子般的天真,但也往往多愁善感,容易感知美好,也更容易体会悲伤。
容宁沉浸在回忆里不疾不徐说着那些从未说过的话,像在讲述一个平常的故事,从始自终唇边都挂着淡淡的笑意,忽然,双腿一曲,跪在地上。
“柳毅,我怀孕了。”她说,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在柳毅还没彻底接受这个信息时,她继续说到,“但这个孩子……不能留。”
容宁说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风中颤抖,嘴唇在颤抖,心也在颤抖,她跪在一个母亲墓前,亲口说出要将一个还未成形的生命扼杀,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妈妈在天之灵,一定很失望。
一盆凉水将柳毅从头到脚浇了个透,他早就知道她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可她这么直白的告诉他这个孩子不能留。
柳毅沉默良久,似乎在接受这个庞大的信息,又或许是在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试图去理解容宁,但他发现理解不了,于是冷冽而又坚决地说:“我不同意。”
容宁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正是因为背对着她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看在你……”
你是它爸爸,她的喉咙发紧,说不出来,缓了缓继续说:“看在也有你一半的份上,通知你一声而已。”声音平静无波,显得说话的人冷漠无情。
茴香曾说:“你真的是我见过谈恋爱最冷静的人,分手更冷静的人,你的理智可以战胜情感。”大概是了,她永远能在最不该冷静的时候表现的无比冷静,比如此刻,她的心像撕裂了一样疼,却还是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些话。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插在柳毅的心口,疼得让人窒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海城的时候就知道了。”
柳毅恢复了一些理智,想到饭局上陈从安笑着说:“先道一声恭喜。”一向冷淡的容宁主动接了话,原来,那声恭喜的含义与他理解的不同。陈从安竟是最早知道的那个人,难怪给医院打完电话,神色怪异的看了他一眼,而他当时并未多想。
她这么多天装作若无其事,最后直接告诉,不,是通知他,自己已经做了决定,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决定。
容宁摘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站起来塞到柳毅手里,“柳毅,我们分手吧,谢谢你曾经给我一段美好的时光,我们到此为止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趁他们还没有彻底两看生厌,不如趁早结束。
柳毅面色沉冷如冰,眼里爬满冰霜,冷冷的问:“所以,你是铁了心不想要他,是吗?”
明亮的眸中没了平时的宠溺和挑逗,失望的眼神像弓箭一样刺进了她心里,心痛的无以复加,良久的静默之后,容宁别过脸,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那一刻,容宁感觉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简直不配存活于世,她不敢去看妈妈,也不敢去看柳毅,不用看她也知道柳毅此刻一定恨不得掐死她。
柳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可以善待左邻右舍的老人,可以照顾毫无血缘关系的谭晓,却独独不能留下他的骨肉。
他一把拽住容宁的手腕,不顾掉在地上那枚昂贵的戒指,拉着她往山下走:“走,和我去古都。”
容宁挣扎着,被拖拽了几步,使劲甩开,冷冷的说:“我不去。”
“由不得你。”柳毅霸道的说。容宁静静地看着他,嘲讽的笑了:“是啊,由不得我。”
这一生,唯有单身是她自己主动做的选择,无子女,无配偶,无牵挂,是她最终的归宿,现在大龄、未婚、怀孕,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想。世间纷杂,她不想因为一己私欲让一个孩子来经历种种磨难,可他来了,来的太意外,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可是生不生由我决定。”她红着眼睛,眼神哀悯悲伤,说出的话却坚决又扎心,柳毅气急了:“你可以不结婚,可以提分手,但你凭什么要剥夺他生而为人的权利?凭什么!”
“凭它在我的身体里,”容宁对上他愤怒的目光,平静的说,“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它曾经来过。”
“但我现在知道了。”柳毅异常平静,居高临下恶狠狠的警告她:“我不允许你伤害他。”咬牙切齿的隐忍,让容宁有一丝庆幸告诉他了,有个人在她做这个残忍的决定时坚决阻止她,可是……想到这,容宁红着眼眶,嘴角扬起一丝极轻极细的弧度,轻飘飘的讽刺到:“柳总,这么多年就没伤害过吗?”
柳毅气结,深邃的双眸随着手指一起收缩,她的手腕纤细柔弱,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折断,然而她却毫无反应,苍白如纸的脸庞挂满泪痕,眼神又像从前那般忧伤,透着些许倔强与疲惫。
容宁感觉到手腕快被捏断了,却没有挣扎,她知道这是徒劳,也没有力气,小腹因为情绪激动涌上一阵不适,或许它也感受到了她的残忍。柳毅看到她禁不住蹙眉,冷笑道:“你也知道痛吗?”
她当然知道,她痛得快要死了,理智可以战胜情感,但难过一分一毫都不会少,甚至因为理性占了上风更加难过,泪水惴惴而落,她看着柳毅,毫不回避的与他对视,仿佛这样就能生出一股力量,狠心和他一刀两断。
看着看着忽然败下阵来,这个男人是柳毅啊,那个在公司运筹帷幄的掌舵人,而她不过无名小卒——偏执、怯懦、极端,在这里和他进行着无厘头的争吵,吵赢了又能证明什么呢?
天色暗了,山间有风吹来,拂过整个村庄,穿过浓郁繁茂的绿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容宁合了合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缓缓吐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