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已至微凉,光闻其味便知入喉定是极为苦涩。
易观澜却只微微仰颈,一口气尽数喝了个干净。待饮完药,唇已不似先前那般苍白,有如染金花胭,殷红似血。偏玉面生得至白至洁,这一抹绯便愈发刺目,显得凄艳而吊诡。
她身量颀长,便是与同年的小郎君并肩而立,也能略高上一筹。即使因多年痼疾的折磨,身形羸弱而消瘦,但并不显衰态,仿若玉出昆仑,虽嶙峋易碎,却骨清夭矫。
故而当璟帝遣来传召易氏兄妹的黄门迢迢踏雨而来,观得这情景,脑子里竟不合时宜地出现这样的词——
白鹤望雪,金阁抱月。
易观澜正准备端着空碗回室,听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一回头,便见庭中急雨如箭,有数十个内廷打扮的人正朝她拱手作礼。
为首的人撑着把油纸竹伞,看样子品级应不低,眼下却直愣愣的瞧着她,半晌未曾出言。
她心生警惕,面上倒静如止水。耐心等待了下,见无人道其来意,索性先声夺人,拱手道:“敢问中使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为首的那个遭人扥了一把,方回过神清咳了下,略臊道:“请郎君安,奴承今上命,持旨宣易大郎与易九娘进宫,还请二位梳洗齐整,即刻随奴进宫。”
果然还是来了。
易观澜似是早有预料,并不惊惶,只是苦笑道:“某衣形粗鄙,本不可面君王。然家君尸骨未寒,非能衣绮罗,故某无需矫饰,即刻便随中使动身。只是某妹尚幼,需整衫肃容,怕耽误些时辰,容中使宽谅。”
禁中的黄门在贵人跟前一贯奴颜婢膝,等到了宫外,却素来以鼻息示人。若是遇上个像易观澜这般不识好歹的,不说刑法上身,至少高言厉叱是少不了的。
但原本的一颗铁石心肠,待得见这如玉小郎君,竟是不落忍了。
那黄门极好说话地点点头,“郎君纯孝,令奴等感佩至极,待到主上跟前,自会为你说情。烦请郎君与奴同行,通知府上小娘子面圣事宜。”
易观澜含笑称是,随手将空碗掷到地上,为黄门领路去寻易止怜。
一众黄门观其潇洒之态,心下称赞,便是王谢琳琅子弟无数,风姿举止能比肩这易大郎的怕也是伸指可数。
殊不知一行人刚待出门,旁人眼里潇洒自如的易大郎却悄悄回头,瞥见空碗完好无损的躺在地上,方才偷舒了口气———
还好没碎,回来洗洗还能接着用。
如今可用的器物本就不多,若是再摔碎一个,可实在有些麻烦。
*
易止怜作为易崇唯一的女儿,虽然生母出身微贱,原是个当垆酤酒的貌美酒姬,却自幼备受宠爱。不仅专门请人教授其诗书礼仪,还允许她随一众兄弟一道跟着夫子学习。甚至连她的住处,都饱含着易崇的一腔慈父之心,名唤平安斋。
易观澜领着众人一路施施然穿府而过,易府虽遭灭顶之灾,处处皆呈荒芜之态。可即便如此,也依然能从那蜿蜒曲折,仿若没有尽头似的回廊深井,和雕栏画栋、朱甍碧瓦的飞阁台榭上,一窥易崇生前该是何等的穷奢极欲。
饶是天子住所,怕也不过如此。
有人艳羡问道:“奴曾听闻君侯厕,皆镶金挂翠,奢美异常。敢问郎君此言可实?”
易观澜笑道:“不过是些以讹传讹、夸大其辞之说。家君虽富,可也不至于在那等污秽之地卖弄。至多是伺候如厕的婢子周到些,所备物件齐全些罢了。再者家君甚爱设宴,五湖四海皆有客来。若是在厕上也镶金翠之物,怕是日日都得请匠人填补那抠出的洞了。”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郎君真是个妙人啊!”
笑谈间已至平安斋,有仆婢听见响动出院相迎,那黄门知道她们是王家派来的人,有道是“宰相家人七品官”,自然客客气气的,含笑问:“奴携今上旨意而来,敢问九娘子现下可方便接旨?”
那婢子显然是惯见风浪的,睨他一眼,方才道:“中使请少待,容婢禀告了娘子再来复命。”
她态度虽谦卑,可表情却相当自傲。黄门也是能屈能伸,连忙道不敢:“只是烦请姊姊告知一声,让易小娘子行动稍快些,不然奴回去不好交代。”
那婢淡淡一点头,径自进了屋,徒留一众黄门在外嘬唇咂舌,窃窃私语。易观澜也未言声,只暗自留心了下她的身形容貌。
不多时,便见这婢子打帘而立,遥遥道:“娘子已梳洗妥当,郎君和中使请进吧。”
易止怜本就灵慧,又提前得了信,自是从容不迫。朝众人婷婷行了一礼,姿态娴雅娉姈,脆声道:“多谢阿兄和中使包涵,止怜已收拾停当,这就随中使进宫面圣。”
众人待得见这易九娘,又是眼前一亮,心道易崇真是生了双极会猎艳的毒眼,生前必是倚玉偎香好不快活。不然他的子女怎得个个都容颜超绝若斯,有如隋珠和璧,松风水月,当真是名不虚传。
他们这一趟,可算是来着了。
黄门见了这春水一般的小娘子,脸上笑容愈深,举止愈发温和有礼。将他二人请上四望通幰七香车,一路踏尘而过,朝那辉煌宫城遥遥去了。
听说这位新帝萧缙,因为作皇子时不得帝父喜欢,早早就之了国,封邑还是个极近北地的穷山僻水之地。故而龙潜时一直安分守己地窝在那一亩三分的封地,即使这点仍然存疑,但比起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王,萧缙可以说简直老实本分得像个鹌鹑。
他人虽与建邺邈若山河,可那贤明勇略的名声却不胫而走,连建邺城中的垂髫小儿都能颂道:“缙皇叔,有通才,武绥夷蛮,才揽俊采。”继而便有太子敏因他的才略而甘愿禅让,继而一扫六合,众望所归地称了帝。
这般尧舜之仁的美谈,不知信服者有何其众,但于易观澜来说,却是千万个不信的。
她虽未能成为太子敏的东宫妃,但因与萧敏年龄相仿,加之前粱天子对于易崇宠爱有加,曾数次召她进东宫作太子伴读,只是易崇害怕她女儿身的秘密败露,待她去了几次后便婉言推辞了。
在她印象里,太子萧敏绝不是那等读圣贤书读傻了的书呆,而是自有他的雄心和远志。他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