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
“……叮铃铃……铃……叮铃”
清脆的金属击打声埋在李朝旭的神经里,又从神经运输到她的心脏附件,夜半时候的莽村只有虫鸣,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胸腔里嗵嗵的心跳声。
六年了,她总是重复做着这样一场梦,梦的最开始就是从远方传来“叮铃”的响声,她的头发被人一把拽过剪短,锋利的剪刀的咔嚓声就贴在她的耳边,去枣树下捡枣的哥哥向她狂奔而来,枣子落了一地,而她只能被人提着后衣领拖走,嗓子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人的大脑会习惯性地模糊掉一些巨大创伤发生时的细节,李朝旭在梦里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色块的拼接。
她尝试在信里向李响提起这件事,可落到纸上又替换成琐碎的日常,这种连具体细节都没有的线索给出来也是徒劳。六年前的莽村连监控也没有,其他人都在过着正常甚至悠闲的生活,这件事带来的苦难只袭击了李朝旭一家。
李响的职务升成了支队长,信里他的话却越来越少了,普通人升官发财的快乐在他这里被一种更大的、几乎无法抵抗的痛苦给强行掩埋了过去。
前方“轰隆”一声巨响,把正在发呆的李朝旭惊得一抖,一棵长了近三十年的松树被锯下,轰然倒地,激起满地尘埃。
寒毛直立,心底的不安如石打湖面时产生的涟漪一般扩散开来,这种不安在她到达家门前达到了顶峰。
屋里没有开灯,日光照下来只隐隐约约看得到一个人形。
“呃呃……”紧张和恐惧交织着,使李青对着电话呜咽了半天,却也吐不清一个字。李朝旭快步上前把电话拿了过来,另一只手安抚着李青的背脊,试图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而那动作越来越慢,直到手臂完全失力地垂下去。
李顺出事了。
他从工地上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不幸中的万幸是,恰好碰上有两个工人推着装有除尘网的推车出来,李顺上半身砸到了其中一个人,腰重重地砸在了推车的金属边缘,当场就昏迷了过去,被砸的那人也在送医后被诊断为脑震荡。
医院内,手术还在进行中,李青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此时也是缩成一团依偎在一米六出头的李朝旭肩上,眼睛不停地向四周瞥着。对面头上裹着纱布的男人还在碎碎念着,甚至越骂越难听。李朝旭只能重复着那一句“我们会赔钱的。”没想到男人的嘲讽声更大了,甚至还伸出手想去挑李朝旭的下巴“妹妹,你拿什么赔啊?”
“手和嘴都给我放干净点。”
面前男人手被“啪”地一声打掉,李响的声音在人声嘈杂的环境里也显得洪亮。男人见李响穿着的警服就悻悻地缩了回去,靠在墙面上。李响上前两步挡在李朝旭面前,因为是抽时间从现场赶来,他衣服上也沾了些灰,但是身板依旧挺得笔直。
“哥带了钱的,别怕啊。”
李响侧过身揉乱了身后两个人的头发,就像小时候替他们教训了李宏伟后还会递两颗糖给他们那样,他总是令人感到安心的存在。
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不想给李响增添额外的负担,因此在李顺病情稳定后经医生同意就被接回了家里。
刚去卫生所取完药回家的李朝旭在家门口就碰上了李宏伟一帮人,李宏伟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带着一声嗤笑走远了。
李朝旭没空和他计较,进到屋里就见到李青正坐在桌前一言不发。李朝旭上前想问两句,谁知道刚开口李青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进了厨房开始做饭。而后的几天里,每每李朝旭想开口问什么,李青都会抿着嘴沉默地离开。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安欣和陆寒来的那天。
四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开始畅想着未来。
“李青兄弟,你这菜做得那么好吃该去试试开餐馆啊。”
“就开在警察局对面,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们,你出门就到警察局来。”
李青闻言脸上挂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李朝旭心底也有一股暖流漾起,于是拨了一块鱼肉夹到李青碗里。
“妹……妹,你别夹了……每次都把鱼肉夹得稀烂。”李青低着头没去看李朝旭,嘴里的吐槽却格外真诚。李朝旭被李青的吐槽打得一激灵,随即和其他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
红色的经幡和挂牌夹着风雨晃动着,李朝旭接到消息时,浑身直发软,完全靠着李响的力气才挪到了现场。
李青手里的刀晃着白光,抵在高晓晨脖子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李朝旭尝试着使自己镇定下来,想要直接上前却被身后的李响拽住了手臂,揽过她的肩膀,李响把李朝旭向上搂了一下,以防她直接摔到地上,凑到她耳边说道:“贸然上前只会让李青兄弟更激动,更容易伤到人质。”
正当李朝旭大口喘着气,试图将脑袋里混乱的思绪理清时,一阵熟悉的声音将她惊醒,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拽回了六年前的那个雨天。
“嘿,这就是当年那个贩子叫卖的声音吧?”李宏伟在人群的最前排突然冲着李青吼了一声,他高举着一个三角铁,铁棒敲击在金属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身边的跟班们随即附和道“高价收头发咯。”
李宏伟轻蔑的眼神在李青和李朝旭两人身上移动着,李朝旭死死地盯着李宏伟,但她的身体却是僵住的,像是渴求着当年那宗谜案的答案,又像是害怕有人把这结痂的伤疤再度揭开,留下血淋淋的伤口。
“这些东西都是从高启强那里搜来的,你还记得当时你妹子是怎么被贩子抓着的吗?”
“就像你现在抓着高启强他儿子这样。”
“让我想想,你当年就是眼睁睁看着你妹子被抓走的吧?”
李宏伟看着李青抖成筛子的身体,更加来了劲,准备再添最后一把火:
“李青,再算上你爹那件事,你还要再放走高启强一回吗?”
“哥!”李朝旭嘶吼着喊了李青一声,她的嗓子有些发哑,喉咙充血让她尝到了口腔里溢出的一丝腥甜味,好在这一声让李青停住了动作。
六年前,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被裹进麻袋里之前,也冲着他最后喊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