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
来到宋家的日子谈不上好过与不好过,唯一值得高兴些的是便是李顺身子骨还算硬朗,恢复得也快,李青犯的事也因他精神上的疾病得到了从轻处理,安欣答应他承包公安局对面的饭店一事只得暂且搁置,不过这个楞头小子还是在李朝旭的面前拍着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
李朝旭来到这里的日程像是从很早之前就被规划好了似的,除了去上学,就是在宋开添的工作单位里做一些琐碎杂事。
李朝旭纯粹当这项工作是因为宋开添不想再多花钱找实习生,所以才交由她来完成。只是她身边常常有人拍着她的肩膀说“朝旭,宋主任很重视你啊。”这只让她头皮发麻。
除此之外,宋开添的夫人柳琴瑛对于李朝旭没有再展现出如莽村那天的针对,她常去拜佛,空暇时就抄录经书,手中常盘着佛珠,嘴中念着“众生皆苦”的语句。
至于李响,李朝旭后来只在酒宴上见过他,他似乎在刻意回避她,只是在觥筹交错间还是会有藏不住的眼神,只短暂地落在李朝旭身上几秒。他好像比以往更瘦了些,酒桌上只一个劲地灌自己酒,然后在散席之后向着和众人相背离的方向,独自晃悠悠地离去。
李朝旭以为她的日子会一直这般带着熏人的酒气、在堆叠的杂乱文件中消逝,直到那场堪称荒谬的戏剧上演。
酒桌上,花费了近万元的菜品无一人动筷,酒杯碰撞着,响声清脆,一桩桩原本只能在地底推进的肮脏交易在这时就可以被置于水晶灯下详谈。
宋开添作为这次酒宴的发起者自然居于主位,他轻敲了下酒杯的边沿,示意高声谈论者稍作休息。
“今天请各位友人相聚于此,是为了宣布小女宋朝旭的婚事。”
被点名的李朝旭有些诧异地望向正举杯的男人,这件“终身大事”对于当事人而言却是闻所未闻。
“李队长年轻有为,和朝旭两个人可谓是佳偶天成。”“岂不是得祝贺李队长抱得美人归了。”“该祝贺宋主任觅得佳婿。”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席间响起,李朝旭顿觉寒毛直立,一股冷流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们究竟在祝贺谁呢?
看向圆桌对面的李响,他同样是一脸错愕,这场喜宴,欢喜的从来不是他们。李朝旭觉得胃里犯恶心,不知是空腹饮下的寒凉的酒水,还是这群人的笑容过于扭曲,原来摆在镶金边的盘中的佳肴不是这次宴会的主菜,他们的婚姻与终身才是。
李响置于桌上握拳的手最终只能无力地松开。他看向李朝旭,她的身子还如分别那日一样清瘦,进了这权贵之家也不见长二两肉,只是那眼神依旧如一团火一般燃烧着,所以他畏惧李朝旭的眼睛,那双眼睛会灼烧他,让他心底的阴暗随着火舌卷起。
他未必怕痛,他只是不愿这团火焰因为他满身的灰烬与泥泞而熄灭。
他不再敢直视她,只能将目光挪到自己的袖口处。
酒宴后半段的重心又重新回到了各项生意往来上,仿佛他们这段没来由的婚姻是一首活跃气氛的小插曲。
李朝旭找了个借口将李响拉出了人群,自诩关心晚辈的长辈们在背后起哄起来。
京海的夏夜不算凉快,好在时不时迎面吹来的风足以消散两人身上的酒气,李朝旭和李响并排走着,只是眼神却只盯着路灯下被拉长的影子。
“今天的事,我完全不知情。”李响先一步开口,“小旭你放心,我会去找你父亲谈的。”
“怎么谈呢李响。”李朝旭向前快走了两步停下,又转过身来面向李响,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只是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叫李响的全名。
两个人在黑夜里相对而立,路灯晃过的光更偏心李响些,于是李朝旭大半个身子都湮没在黑暗中,面上的表情也看不分明。
“其实上周安警官来找过我,就在你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说是办我哥的保释手续,宋主任这才愿意放人。”李朝旭低头理了理连衣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到了警局我才知道那桩拐卖案的隐情,六年啊,查了六年的案子,为什么就这样石沉大海了。”
安欣其实并不是这桩案件的负责人,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感一直关注着案件的调查进展,直到有一天郭局突然在所有人面前宣布全面停止调查,而当安欣想追出去问个究竟时,却撞见了孟德海。在同一时间段,高启强和时任市委宣传部部长的宋开添联络频繁,原本这些事件在安欣看来都没有什么关联,直到那个天上掉馅饼的“好消息“砸到了李朝旭的头上。
李朝旭作为拐卖案的直接报案人必然会被调查身世,安欣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在身份资料里看到了李朝旭在邻市孤儿院的登记信息,她甚至是作为弃婴在孤儿院长大的,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京海市,可能是春游之类的活动过程中走丢的,不过那时李朝旭的年龄太小也记不清楚了,因此真正的原因也不得而知,然后就是被李顺父子收养,由于身份登记都在邻市,因此即使当年直接在京海查估计也查不到。
而如果故事止步于此,宋开添认领李朝旭还勉强能说得过去,毕竟这些信息都太模糊了,弃养的就是宋家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安欣后来帮着整理案件材料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一摞体检表的话,这个故事还能算得上是完满的结局。
即使在结案不久前突然发现了人贩子的尸体,安欣还是对于这桩被强行结案的案子心存疑虑。
“人贩子会带拐卖的孩子去做这么全面的检查吗?”安欣双腿盘坐在地上,低头喃喃道,手中来回翻看着厚厚一沓的体检材料。
在经历了连续几个日夜的研究,终于有一天,第一个来开门的张彪被资料柜后幽幽飘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们会把拐来的孩子‘卖’到各种地方,但是这些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和陈泰有联系。”
“这有点牵强了吧,能有什么联系。”张彪长舒一口气,倚着墙看向安欣。
“我们当年没有想到这些,是因为这些据点的所有者都分散成了陈泰的手下,像徐江,这些人太零碎了,所以才扰乱了我们的视线。”安欣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色痕迹,但是他的眼神是如此的灼热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