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常愣了愣,夏日的阳光透过牙白的布帘映照在他的脸上,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惊讶与迷茫。
楚幽抓抓头笑道:“吓了我一跳,以为季常生气了,要舍我们而去呢。”
季常垂下眼睛微笑,眼角有些细细的温柔的纹路:“为何要气?”
楚幽不见外地坐在他对面的矮凳上说道:“季常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季常仔仔细细地把衣服上每一条不屈的折痕扯平,又认真地叠好,放在床头上用枕头压住,这才说道:“太子让你来的。”
楚幽乖巧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生气了吧?”
季常摇摇头道:“他是太子,我没什么可气的。”
楚幽眨眨眼:“季常好久不这么说话,可见是真的生气了。季常,”她奶声奶气地求饶,“他知道错了,觉得无颜与季常说话,这才让我来,你就不要生气了。”
季常推开她的手说道:“虽说是义结金兰,但他毕竟是太子,你是公主,这点我未曾忘却,你无需如此。”
“季常……”楚幽皱着脸,皱得像一只白面肉包子,委屈又小心。
“我不是赌气。”季常沉沉地说道,“我身为人臣,自然晓得为人臣子该做什么,也晓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面临什么,这都是无从避免的,又岂会因为这点事情耿耿于怀呢?”
“我就知道,季常是心胸开阔的人,话虽如此,我也晓得季常会难过。”
季常笑了笑,没说话。
“季常不要笑我。”楚幽说道,“我晓得,以季常的秉性,不论怎么说,都很难放下君臣尊卑,可是不论季常怎么想,怎么看,在我心里,季常就是同别人不一样,倘若未来再有什么人来,也永远代替不了季常在我心里的位置。”
季常没言语,却倏忽觉得眼角有些发酸,过了许久才笑着说道:“太子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可当千万兵。”
楚幽却不觉皱起眉头说道:“我不喜欢季常这样夸我。你们都知我人小嘴甜,仿佛为了讨人喜欢便什么话都肯说,什么都能说得出来,倒显得我徒有一张嘴没有心似的。方才哥哥让我来,大约也是这个意思,他是觉得我嘴甜,便必定有办法说服季常,让你留下来,可是我来却不只为了这个。”
“哦,那你来是为了什么?”
“我要说,我就是为了让季常高兴,你信吗?”她抬起头,眼神里全是真诚,“我不想看到你难过,也不想看到哥哥担忧。因为你们不高兴,幽儿心里头也会闷闷的,高兴不起来。”
季常半晌没作声,过了许久才摸摸她的头说道:“殿下多虑了,季常不难过。”
楚幽又看看他说道:“可是。季常无时无刻不为我们谋划,一定很辛苦吧?”
“不辛苦。”
“我晓得,我年纪还小,帮不上你们什么,除了说两句好听的话让你们开心一下,什么也做不了。”她又叹口气郁郁寡欢地说道,“说实话,我顶不喜欢自己这般模样,从前在母后宫里的时候,我就常见到那些妃子们一边说着漂亮话,一边勾心斗角,可是斗来斗去也只在那方寸之间,我虽心里不屑,可却耳濡目染,如今亦是这般模样,真叫人难过。”
“怎么原本是要劝我,你却忧心起来了?”季常笑道。
“岂能不忧心,”楚幽又叹口气说道,“我虽知道若运用得当,口舌亦可做刀剑,伤人于无形,可终究不是常法,若想有朝一日重振南楚,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肯定是不行的,可眼下又未曾想见什么办法。”
季常又笑道:“这两年只见你日日与封白羽练武习剑,还以为你已然打算再过两年便追随他做山大王去了,原来还记得重振南楚。”
“谁说我要做山大王,可是封白羽那厮瞎说?”
“只是瞎说吗?我看他的心思很是明了,殿下又着实与他投契,若不肯去做山大王,待南楚复立,招他做个驸马未尝不可。”
“季常,怎么连你也这样说?”
“怎么,太子也说了?”
“他倒未曾说的这样直白,大约也是这个意思,仿佛不喜欢见到我与封白羽一起玩耍。”楚幽嘀咕道。
“太子也是为了你好,殿下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再有两年就是大姑娘了,如今你们整日在军营里闹,将来若真的在一起倒也罢了,若殿下并无此心,便应小心一些,免得徒遭口舌。”
“什么口舌?我只是同他练剑罢了,若不同他练也要找别人,你们一样觉得不妥。”
“好端端的为何总要练剑呢?”
“当然要练剑了,不止练剑,我还要练习骑射,等再过两年,我长大了,练好武艺了,便可以带兵打仗当先锋,我要一路打回潭州去!”
“当先锋?”季常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你要当先锋?”
“是啊。”楚幽看着他甚是不解,“这有什么可笑的,我们迟早是要打回去的,不是吗?我们总不能只有马将军一个将军吧,可是眼下能用的人实在了了,哥哥是主公不可轻易上阵,季常也不行,我本想着拉封白羽入伙,可他死活不肯,说跟我们南楚的兵有仇,我思来想去,只有指望自己了。”
“可是……”季常按着眉心似乎一时半刻还是不能接受她这个想法。
她却小手一挥说道:“没什么可是的,我知道季常是担心我不行,这你不用担心,我虽然发蒙晚,但是我学得快,你就看这武艺吧,从前我连哥哥也打不过,这才两年,我已经能跟封白羽过上几十招了,方才哥哥拿烧火棍打我,连我的衣服都碰不到呢,你就放心吧,我肯定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将军的!”
“罢了,罢了。”季常无奈道,“你的这些话当我没听过,你若真喜欢同封白羽练剑尽管练便是,只是莫要太过扎眼,从前你们不是都在后山习武吗?”
楚幽撅着嘴:“校场比较平坦嘛。”
“再有,便是太子再问起来,也莫要拿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搪塞他,省得让他越听越气,迟早关你个十天八天才痛快。”
“他干嘛生气,我不也是为了他好吗?”楚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也罢了,反正季常总不会骗我,我听你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