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多年,還是回來了。
兩千年前,比鬥只顧勝負,不念同門安危,使下狠招,險讓同門重創,被罰下山修功德。功德夠了,才能回來。
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此生再也看不到這碧靄氤氳的山巒林木。要是謙佑也能和我一起來看這四季都是大片雲霧繚繞的蒼翠山林,那該多好!我會帶他看小時候最愛的玩鬧之處,帶他去年少時讓我終日徘徊不返的練劍堂,讓他看長洛宗遐爾聞名的千丈飛瀑,還有把他領到師兄跟前。
無論師兄有多厭惡我,無論師兄有多反對我跟謙佑的婚事,我還是想讓謙佑見見師兄。師父亡故,如今只有師兄這個親人。
到了戒律堂,申時末,放下這一路都戴在手腕上用以記錄所修功德的功德帶,並交代了這晚會先在山下找地方歇腳明早再上來找他們幫忙覓住處,就下山去了。
這時辰要人替你安排個好住處是個難。隨便要一屋舍,他們手指間空置的就是,但要自己安排打掃。要指明幹淨的,唉!這不就是為難人嗎?就算說自掏腰包找個外門來打掃也不是個易。還會被人暗裡說仗著自己師兄是掌門作威作福,沒的讓掌門師兄為難。年輕時不懂,人再愚鈍到了這把年紀還能不懂嗎?
長洛宗是個清流宗門。長老峰要麼嗜劍道如命,要麼嗜丹道醫道如命,倒沒出個甚麼玩弄權術的。雖宗內有好幾個派系,派系間偶有小爭論,但從不刀劍相向。這麼多年來,偶有小糾紛沒錯,但從沒內鬥內亂、大家和和氣氣,資源毫不浪費在內耗上,這是長洛宗長年也是仙門十大宗門之一。我可不想一回來就釀紛爭,讓師兄糟心。不如下山找間客棧先住一晚明早再說。
長洛宗是個大宗門,山下的長樂城是個大城鎮,遊人不絕,找間乾淨客棧還不容易?怎麼都混了個兩千年,身無長物不錯,但住個幾晚客店的錢還是有的。
誰想這一下山就遇熟人,不是宗門內的,反倒是那兩千年裡頭識的,還真是個巧!
他替家裡辦事要到長樂城一趟,聽說我回宗門了,還打算上山找我來著。今兒城裡見著了,要擺個筵席替我慶賀一番。寒喧一下,說我也才剛到,今夜外宿,他就連宿費也給我付了。好樣的!多少年了,這位楚家大公子還是慷慨!我就不跟他客氣了!
楚家家大業大,他是本家獨苗。這次出差領著三十好幾侍從,護著五車貴貨。為甚麼不用傳送陣?剛巧傳送陣老舊要換新的,換個更省靈力更安全的,一換連測試也要十來天時間。用馬車送貨也才要六天。買家也是家大戶,其少爺是楚大公子兒時好友,楚大公子就「紆尊降貴」來個親自送貨當當快遞,順道拜訪一下久未相逢的總角之交。貨送完,朋友走訪完,就到附近觀光一下,打算傳送陣換好後就傳送回去。觀光著觀光著聽到我要回到宗門去,就多留了幾天,順道來看一看我。
話說我是長洛宗掌門師妹,人家千里迢迢到山下看望你,雖說是辦事途上順路見個面,也該邀請他到長洛宗小住幾天。可惜我是剛領完罰回來,這兩千年都沒回過宗門,連個住處也沒著落,而且隱約覺得師兄不怎麼待見我,不敢亂應下甚麼。他倒是個明白貼心的。到了早上,邀我吃早點,就說一連玩了好幾天,是時候回去了,下次有空再上山拜訪,還要我別介意。難怪他接手楚家生意後,生意越做越大,家聲越來越響!
告別後就卸劍回宗門去找住處。不曾想,我還能住回原來的地方,那兒靈氣那麼濃郁,而且模樣跟我離開前沒啥分別!離開前來不及收拾的東西無論貴賤都還在,所有一切看著都十分乾淨。望著兒時的木劍木刀,心裡不禁憶起童年往事,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還以為離開後,這裡必定有人要住進來。原來是我「自作多情」,哈哈!常自以為的好東西,在他人眼中卻往往垃圾不如。
估摸著師兄現在還在跟一眾長老峰主在早會商議宗門事宜,還是在房舍先點算一下。到了差不多時間就拜見師兄吧。回到宗門,怎麼都是要拜見師兄的。
當時下山修功德,說下就下,手上就只一把普通長劍,說要回房收拾衣物也不給。師父長輩等給的好東西半點也沒能拿,那些東西我現這身修已用不上了,但拿去賣還是能賣個好價錢。
師兄還是這般模樣。要比俊、比瀟灑,修真界比他帥的比他瀟灑的還真不少。可堂堂一劍修卻帶著一身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謙謙君子風範,言行之間卻又是滿滿的宗主氣度,兩種感覺在他身上充分體現卻又無半分衝突。不愧是我曾經喜歡的師兄。
是的,我喜歡過師兄,是明目張膽的喜歡。無論宗內宗外,不分場合,不理會有沒其他人在場及人數多少,我都能直白大聲對師兄說:「妾心悅君」。當時我是師兄的未婚妻,婚約是師父定下的。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七歲時的春節,我當了師父的徒弟。父親是尋常獵戶。當年父親進山險遇虎妖,被師父路過救下。父親為表感激,邀師父到家裡歇息一夜並讓母親備好能力內的上好酒菜好好招待。師父在家裡見著我,看出我有修仙靈根及根骨,遊說父母要我跟他修仙。
雙親成婚多年,沒能有個孩子。人快遲暮,我才出現。平日裡,父母疼我疼得不得了。在家裡,我是橫著走。在村裡,我是小霸王。才六歲多的我,把一個七歲多的小男生按在地上打,打到人家連門牙也掉了只曉哇哇哭。自己全身灰頭土臉不說,嘴角腫了個大包,還被那男生的父母投訴。別人家的孩子早被父母好一頓教訓。我的爹爹則是笑著摸摸我的頭,娘親則是一臉心痛又一臉無可奈何地替我洗刷乾淨替我包紮嘴角邊問我痛不痛。先說啊!我不是沒由頭的打人。是他要搶比我還少周歲的翠兒妹的果脯,我才打的他。話說回來,父親母親雖不捨,但想著修仙前途大好便含淚送別。
師父跟大部分修士不同。不少修士總愛搞個仙人高高在上,仙凡有別。弟子入門後,凡人父母要拋卻,只能尊師重道。他們說,捨棄人倫,才得天道。師父卻反問,世間又有哪幾個修士沒凡人父母,沒凡人兄弟的?連作為人最基本的孝悌之情都不懂,又怎麼能體會天道?
每年冬未初春,師父都會送我回父母處好好團圓。十一歲多,父親亡故,師父允許我陪伴母親一年才回宗門。不出兩年,母親也跟著駕鶴西去。之後的春節,是跟著師父師兄一起過。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