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贺很少论这些事,可刘昂太耿直了,他不得不说出些暗事。
刘昂病中坐起,双目瞠然,“如此,凡陛下所欲张长明顺之,陛下不欲张长明毁之。我走以后朝中无人谏陛下,我更不能离开旬安。”
“你觉得陛下缺了你当不了陛下,还是大平缺了你就成不了国。”
刘昂像被狠狠敲了脑门,他脑子嗡嗡作响,却越发得蛮直。
他就像那些挥洒着文词笔墨的年轻谏士,“缺了我上谏,陛下就会糊涂,陛下糊涂,大平就不太平。”
刘昂比任何谏士都忧心,他深信只有在旬安,只有为中郎才可以大展宏图,指点江山。
杨贺踱了踱步,一袖挥罢,“你省省吧。他今日就是要我来送你走。你看看我,我现在是什么样的。”
杨贺指着自己的官帽问着刘昂,他是丞相啊,他现在又是什么样的,他什么都不是了。
刘昂眼珠凝冻。
“我们没那么重要!”杨贺道。
杨贺一语当头,刘昂还如痴傻,“我们是国之重臣,我们不能让陛下被佞臣所控。”
“你怎知是陛下为他所控,而非他为陛下所控?”
刘昂呆滞,“丞相这是何意?”
“以前你说朝政被长公主和长平侯把控,现在又说被张长明把控,我告诉你,朝政是被陛下把控。”杨贺本不想说得这么透彻,但事实就是只有一个布下满盘棋子的帝王。
刘昂心惊肉跳一般,“你是说张御史所为都是陛下之意?”
“是陛下让我去找张长明这种人。你觉得陛下为什么要这种人?为什么是张长明推行新政?大司农私铸钱币,可为什么张长明说他腹诽?”
答案是什么?
刘昂想不到吗?是他还不敢说。答案很简单,因为陛下就是需要张长明。
“自从有了腹诽罪,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违逆陛下,全都顺着他来。这就是他要的朝堂。”杨贺将太守之印置于刘昂手中。
刘昂端着它,心慌意乱。他半辈子就耗在上谏劝谏君王上,以前盯着先帝,现在盯着苍祝。他总看不顺眼佞臣。
但他总不明白,为什么他和佞臣相争,却得不到帝王的支持。而且无论哪个帝王,都不太愿意看到他。
原来没有什么佞臣,一切都是天子之意。
那么同样的,张长明养贼吏,贼吏监视众臣,莲花坞里的争论,还有他离开旬安,都是天子之意。
刘昂这才忆起了张长明和苍祝之间的每一个眼神。他细思而恐,恐惧的不再是张长明,而是苍祝。
杨贺送刘昂出了城,一路上臆想非非。他害怕有朝一日也许自己还不如刘昂。
长平侯府前的小贩日日盯着,他偶然路过见到过。因是见到了,怕得不敢去找萧青他们。
杨贺的府前还没有小贩,可他不敢侥幸。萧夫人盛宠而衰,一旦帝王厌,他亲手扶起来的大家大业也会被他亲手斩去。这就是无情帝王家。
杨贺回府时,萧梅衣着正鲜丽,金钗也戴了起来。
杨贺第一时间问,“夫人要去何处见何人?”
萧梅拉过杨贺,“陛下宣家宴,你快换衣服去。”
突如其来的家宴让人没个准备。
苍婧和萧青同换了身衣服出门了,他们门前的小贩这次不跟了。
苍婧见此忍不住道,“以后我没事就往宫里跑,省得他费人费腿的。”
苍婧可不是心疼那小贩,只想给苍祝个难堪罢了。谁叫他疑心之虑终难放下。
“夫人说的对,以后有事没事就往宫里跑。我陪你。”萧青依然是那样,她做什么,他都陪着她。
她嘴里苦哒哒的,捏着他的手指抠抠他的茧子,“苦了你了。”
“我辈分比他大,是皇姐夫,心胸当然要宽广些。”
其实她如何不知,萧青是不想她为难。
苍祝说她偏袒萧青,可萧青在一些事上总让着苍祝,不是大是大非的事,萧青根本不去计较。
只有苍祝计较极了。
行了几里路到了宫里,苍婧和萧青都显得生疏了,他们很久不来了。
宴设在了圣泉宫的待客之殿,殿内已有六人。萧梅和杨贺,萧素儿和她儿子,萧然和陶淳各坐一席。
走于殿内,亲客彼此行礼一番,苍婧就与萧青就入了席。
“长公主近来可好?”
一声问候起,苍婧对面的就是萧梅。她隆起的肚子正凸着锦衣的花绣,近来多是伤悲时,见萧梅就如见喜事在眼。
“我都好,就等着送礼呢。”苍婧笑道。
萧梅回以微笑,目光又很快望向了苍婧的肚子。
苍婧开始担心萧梅不会又要送她什么吧
然后萧梅低叹,脸上有一瞬的失落。
这让苍婧紧张起来,肚子不由地一抽。萧梅是那样殷切地想看到萧青这边儿孙满堂,可是苍婧不可能如萧梅的愿了。
苍婧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稍稍戳了戳。前些年对不住这身子,不知时日长了,那些失望会更多?
以前苍婧觉得这些事没什么,但时间长了就是会不一样。身边的人都开始繁衍子嗣了,然后会有很多人发现只有她和萧青没有子嗣。到了那个时候……
苍婧的手只动了几下,立刻被萧青握住,“你再动试试。”
萧青板着一整张脸,屏着呼吸,把她的手在掌心搓了搓。
苍婧回握了他的指,稍稍晃了晃,聊表歉意。她是想得多了些,也想得不太好。
亲眷们等着今日的主座,席间有些安静。毕竟头一回赴这家宴,然不知为何总是迟迟等不到苍祝和萧如丝。
三席眼神交织间,杨贺最是难安。他不知这场家宴有没有其他的目的。
约过了一盏茶,宫人们端着佳肴而来。苍祝和萧如丝才双双而至。家宴这才开始。
宴上先是上了盘梗米红豆粥。清粥甘甜入了口,苍婧很在意地一看,就见得主座上的两个人都沉着脸一言不发。
然后苍祝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