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生儿女喊一声娘,半个奴才依旧是奴才。
赵姨娘再不服气,杠不过礼教纲常,日常只能骂骂咧咧发泄愤懑。
贾寰比她淡定,日常躺平,老老实实苟在东小院做他的孽庶,该吃吃,该玩玩,风物长宜放眼量,日子还长着呢。
奶娘给他拿来一个九连环玩,他坐在窗前慢慢摆弄,前世早就玩通了的,稍一回忆就解开了,喜得奶娘直夸他聪明。
正说笑着,院墙外隐约传来赵姨娘的说话声。
贾寰撇下玩具望向院门口,看到的不是风姿婀娜的赵姨娘,是一个比自己略大两岁的小姑娘。
长得俏眉俊眼,小巧的鹅蛋脸明媚烟润似二月杏花初绽,樱唇上涂着淡淡一抹胭脂,白皙修长的脖颈儿上戴着个精致的璎珞,衬着杏白对襟裙袄,气质端娴大方,身边还跟着个捧食盒的小丫鬟。
贾寰猜测这就是探春,不愧“玫瑰花”的诨名,小小年纪就明艳绽放,可惜对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庶弟着实不热情。②
这才刚一进院来,她就让丫鬟揭开食盒盖子,露出几样精致点心——
“都是老祖宗赏我的,给环兄弟当个零嘴儿,这两天阴雨不断,环兄弟的病没反复吧?”
贾寰摇头:“已经全好了。”
探春不过随口一问,送完点心就要离开,急慌慌地像是有鬼在撵。
贾寰心中不悦,冲着她的侧影诘问:“三姐姐,之前我病得那么厉害,你怎么不来瞧瞧我?”
探春面色微红:“太太说你病得重,怕过了病气给我——”
“那倒也是,我这个孽障病了不打紧,把病气过给三姐姐,三姐姐再过给二哥哥、太太和老太太,罪过就大了,不如让我一个人熬着,熬过了就活,熬不过就埋,一副板的事,咱姨娘的私房再少,还愁不到这里。”
一番冷话,刺得探春如坐针毡。
赵姨娘都被惊住,咬牙恨骂贾寰:
“蛆了心的小孽障!一大早上胡吣什么?什么熬不熬得过?什么板?老娘生下你,是指望你养老送终的,不是给你送终的!”
话赶话的,越说越晦气。
从“病”到“板”,再到“送终”,无缝衔接。
奶娘和几个站在边上伺候的丫头哭笑不得,想劝也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探春沉下脸,不等小丫鬟把食盒中的点心倒出来,先一步离开了。
赵姨娘急忙挽留探春:
“三丫头你难得来一趟,好歹坐一会吧,陪你这兄弟说说话,他打从生了这场病,人就闷闷的,一整天都不吭声,死坐在窗前发怔,跟掉了魂一样,我有心请马道婆过来看看,才刚说给太太,太太还没吱声,她跟前的陪房周瑞家的一顿怪话,推三阻四的,好像这香油钱要从她的月钱里扣出来,狗仗人势的老东西,净会拜高踩低……”
赵姨娘骂得嘎嘣脆,嗓门却压得低,生怕主院里的人听见了,怂得很实诚。
探春听不入耳,提裙快步直奔院门外。
赵姨娘气得对着她的背影奚落:“姑娘慢走,小心从高台盘上滑下来磕破脸面,将来还怎么找个好人家呢!”
探春生怕这番酸话传到王夫人耳朵里惹出是非,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飞出小院,两脚捣蒜一般飞快,转眼消失不见。
赵姨娘留人不住,恼得俏脸铁青,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猛然冲着她自己的肚子狠捶了两拳,嘴里还骂:
“让你下贱!让你生出这样丧良心攀高枝不认亲娘的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