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子携家带口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梅雨季的尾声,天上仍旧不定时的下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可大部分时候还有半晌的晴天。
钟夫人吩咐了叫仆役们隔几日就清扫一次小院儿,被褥帘子都晒了好多回。趁着这时机,还把府里的书都挑天气晒了晒。除尘祛霉,连带着各处都有了几分新气象。
“见过王夫子,章夫子。”
等俩夫妻安顿好了,四姐弟备了束脩上门拜访,笔墨纸砚,糕点布匹不提,有两盆绿菊很有些风韵,叫章夫子颇爱不释手。连带着,敬爱妻子的王夫子对几个孩子都更和善了几分。
要知道,这会的夫子都讲究一个尊师重道,平素都是严肃刻板的多,哪怕王夫子教了几年,也没多给两个孩子几个笑脸。
钟夫人这招可算是打在了他的软肋上,即便王夫子看透了,也欣然受之。与他而言,妻子辛苦侍奉老人直到送终,又为他诞育教养儿子,夫妻分隔两地多年,毫无怨怼之心,称一句贤内助都尤嫌不够,这会钟府主母看重,自然是只有感激的。
“往后敬重章夫子,一如敬重我,切不可怠慢敷衍。读书在己,须勤奋用心,方得意趣。”
王夫子敲打两句,就叫四人起身,点了钟硕名字,带着他往书房去考教功课。三个姑娘在章夫子跟前格外乖巧,尤其是从没上过课的良姐儿善姐儿,就差不知道把手脚往哪里摆了。
“我这人一贯都是随性的,虽说读书,却也不是读死书。往后你们上午念一个时辰,午后念一个时辰,旁的空闲,不拘插花弹琴,还是钓鱼品茗,权当松散心情。”
叫人好生照顾两盆绿菊,章夫子安静等丈夫离开以后,才把三个学生叫到跟前,语笑嫣然的,犹如清风拂面般温柔洒脱。她是有大智慧的女人,吃得了苦也享得起福,正是这种心态和为人处世,才叫钟夫人了解过后,起了心思聘她教育女儿。
这会钟惠看着对方的眼睛晶晶亮,在这个古代呆了两个多月,她已经丝毫不敢小觑任何一个古代人。甚至因为这个时代女子生存尤为困难,所以任何一个活得自在的女子,都有叫人敬佩的地方。
“若是能学的夫子三分气度,学生就算值得了。”
钟惠端了一盏茶请对方用,嘴巴甜的时候,也带了一半儿真心实意。而后钟良也开了口,只听语气,就知道良姐儿的心气高低。
“学生只愿扫蒙启慧,往后不被俗事困扰,恳求夫子垂怜。”
钟善看看两个姐姐,干巴巴的憋出一句我也要学,就没了下文,瘪瘪嘴憋不出第二句,只能眼巴巴的望过去。
章夫子算是简单对三个孩子有了个印象,心下如何思量不提,这会干脆叫三个孩子随她去了花房,陪她去收拾那些随行李带来的花花草草,什么品种,什么习性,古往今来又有谁为它们写了诗句。就像是春风化雨似得,沁润着孩子们的心田。
等钟惠回了正院用完善的时候,钟夫人早已知道了今儿个发生的事情,可她仍旧问了女儿对章夫子的看法,瞧着人眉飞色舞的样子,笑吟吟的点头,叫费嬷嬷给竹园里再送几盆时令的鲜花,又把端午的粽子送了十来个过去。
正院里送了东西,隔天,后院里周姨娘和邵姨娘才有了动静,一个给章夫子绣了个桌上摆的游鱼戏莲小屏风,一个给章夫子送了一套格外有野趣的竹制的茶具。都不是贵重东西,却都显得心意十足。
这天课上,章夫子带着学生学了两首诗经,一为《采薇》,一为《绵》,兴之所至,她也说了许多关于周文王的故事,三个姑娘听的津津有味,直到课后抄写诗文的时候,都窃窃私语的说着小话。
钟良和钟善从前没上过学不提,钟惠从21世纪穿越而来,也是上了十几年课的,可从来没有哪个老师能如此勾动她的心弦。有一刻她也在想,怪不得现代的私教老师那么贵,要都是这样寓教于乐,就算是500块一个小时都值得。
“姐姐近来心情大好,可见章夫子有多对姐姐的胃口,可怜我那么多功课,也不见姐姐心疼我。”
钟硕又到了钟惠屋子里一道做功课,两个人的功课摆在一处,那是天差地别的厚度。满脸写着幽怨的小男孩,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亲姐。
钟惠望天望地就是不敢望着他,心虚的咽了咽口水,最近日子过得极其规矩又有意思,差点就把这个亲弟弟抛在了脑后。
“心疼你的,哪里会忘记你呢,这不才叫徐嬷嬷给你做了丝瓜饮好下火清热,王夫子才回来,对你严厉些也是正常。”
卷了袖子,钟惠靠过去给弟弟磨起墨来,嘴里忙不迭说着好话。这块砚台正是前头从钟老爷手里抠出来的那块,墨汁尤其细腻,闻之有幽香,算是两个人近来的心头好。
钟硕轻轻哼了一声,看着亲姐如此殷勤,才算揭过了不提。
“姐姐到如今才肯开怀,还得多谢章夫子才是。赶明儿厨下得了螃蟹,少不得送些过去。唔,想来母亲必定会有安排。”
钟硕低头又开始对着夫子安排的名篇开始抄录,可嘴里说出的话叫钟惠怔了一怔。也是,俩姐弟平时相处的时间比跟钟夫人的还多,不是双胞胎却胜似双胞胎。钟夫人只当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可在钟硕这处,这几个月亲姐扭捏的态度和瑟缩的做事,叫他尤其挂心。
钟惠突然有些害怕,幸好这会也没有什么穿越的说法,至于换魂什么的也是话本子才有的无稽之谈,钟硕没想到那上头去,才没识破内里的缘由。
“哪里有什么开怀不开怀的,这叫少女情怀总是诗。”
她争辩了一句,干脆撂下了墨块,借着洗手的名义逃走了,只留下钟硕小声嘀咕着也没见你作诗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