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长到难以探清尽头的巷井街市,铺面的横梁上缀着精巧的灯笼,熙熙攘攘,人声嘈杂,来客各自结伴,漫步在有些拥挤的小道上,在鳞次栉比的铺子前逗留着,精心挑选中意的物件。
街上游离着不少散贩,兜售着背篓里的商品,高声吆喝着客人。
“镐京城内居然还有这样一处街市,”万庭栖躲开身边擦过去的商贩,手搭在额上,向远处探去,“好生热闹。”
李景拨开扇子,半掩住脸,点出几家铺子的名,如数家珍:“这几家木行品质都不错,今日得了闲,我带你瞧瞧。”
他身着一件黑色交领披肩袍,腰上系了枚青石玉佩,一副贵家公子的模样。
应上级要求,万庭栖也换去那一身黑衣,改穿了一件素蓝色的绣袍。
二人一路走着,身旁不时传来采买大户讨价还价的大嗓门,客商也不甘示弱,与那人你来我往,分毫不让,找乐子的市井小民闻声围成一圈,看着热闹。
在拥挤的街上东转西找,一刻钟过去,眼前便出现一家气派的铺面,牌匾上刻着三个飘逸的大字。
知静坊。
李景抬脚刚进店门,一个掌柜模样的长须男子便赶紧迎了上来。
“李公子,”他揣着手,咧开嘴笑到,“您许久不来了,最近小店进了好几块上等的料子,要不,我这就给您取来?”
听口气,这掌柜与李景还算是熟识,看来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万庭栖暗暗地想。
李景没发话,而是啪的一声抖开扇面,又往旁边走了两步,端详起铺子内摆设的其他木料来。
掌柜见状,像是得了令一般,喜滋滋地小跑两步,到柜台前翻出账本,手一行行往下搜寻着货物的条目。
万庭栖在店内环视一眼,这家铺子的样式跟同街好几家行当截然不同,装潢相当素雅,在闹市中显得有几分突兀。
扫了一眼案上的样品,她不禁暗中惊叹。
黄杨,花梨,紫檀,种类齐全,从纹理上看,全都是上品。
她正准备端量一番,却听见掌柜恭敬的声音。
“这位客人。”
“何事?”万庭栖抬眼望向柜台,那掌柜的已经停下了翻账的手,满脸堆笑地看着她。
“您可是这位李公子的好友?”
闻言,万庭栖发觉他这话有些怪异,快步上前,手搭在柜台上,身子往前倾了一个度。
掌柜不自觉后退几步。
“此话怎讲?”
二人间的主仆关系,从衣着上看还是相当明显的,这掌柜在街内经营一家这么大的铺面,做商人的机敏还是有的,不会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长须男吞了口唾沫,看了远处专心打量料品的李景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道:“客官,您有所不知,以往李公子都是一个人来的,不曾带侍卫进来。”
万庭栖一脸怀疑。
李景贵为皇子,无论去到何处,身旁万万不能没人跟着,这番说辞漏洞百出。
见她神情不对,掌柜赶忙补充到:“怪小的话没说清楚,李公子以往的随从都在店外候着,不曾进来过,即使他们说要进来,李公子也都是不允的。”
“所以小的见您二人一同进来,才有些纳闷,还以为……”
万庭栖那双清浅的眸子微微睁大。
“小人就是一时好奇,烦扰了大人,还请见谅。”掌柜似乎有些窘迫,手搓个没停。
万庭栖抬手,示意那长须男子不必多言。
李景待她,似乎优待了不是一点点。
其实自入府的那一刻,万庭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种特别的地方。
上级器重她,于情于理都是好事。
只是这样毫无由来的好事,究竟是福是祸,倒真是难以分辨。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李景心情似乎很好,快步走了过来。
“殿……公子,”万庭栖连忙拱手行礼,想要赔罪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李景打断。
“打住,你那五花八门的赔罪话术我可不想听,我觉着这块料子甚好,来看看。”
万庭栖盯着李景手里那块木料看了一会儿,道:“纹路清晰,质地坚实,光泽浅,公子的眼光自然独到,属下也觉得合适。”
掌柜应了声,火速过来包好东西,恭恭敬敬地送他们出了门。
一轮游逛,时值正午,二人寻到一家酒楼,万庭栖向店家定了二楼的包厢,小二谦恭地上前领了路。
踏上木制的楼梯,周遭环境顿时清净许多,少有人声,全然不似一层的喧闹。
“我记着你平日里对这些不是多感兴趣,怎么这次就能一眼瞧出那东西的品质?”李景想起方才在铺子里的事,轻声道。
万庭栖站在桌旁,呼吸一滞,紧接着道:“殿下素来喜爱这些,做下属的在这方面多上心,也是应该的。”
“属下毕竟一介草莽,读的书少,再怎么钻研这些精细的文玩史料,也是知道个皮毛,只能说出个大概,再深入些,便无从谈起了。”她自嘲地笑道。
“我倒不觉得你读书少。”李景随口一提,眼神探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午间阳光恰如其分地浸在他束起来的发丝上,映出墨一般的深色。
“回府吧。”
“是。”
——
到了未时,街巷里的人流便少了半成以上,店家半关了铺子,三三两两出去,打算买些小食充饥,也有的顺便在店子里自己捣鼓一番,弄些伙食,虽说不比家里的饭菜,好歹填些力气,以便应付晚间的生意。
李景这次出来没安排轿子,他们就这么慢悠悠地踏在小道上,向街市的外门走去。
人群松散,万庭栖很快就注意到一个行迹鬼祟的家伙。
那是个尖嘴猴腮的驼背男子,步履轻而快,眼神飘忽,四处乱瞄,貌似在搜寻着某样东西。
简直是要把窃贼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周围的人显然没她这份明察秋毫的魄力,被那驼背男子连着扫了好几眼都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