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
万庭栖一愣。
李昭乐才十二三岁,这个年纪就成亲,并不常见,况且她在宫中甚为受宠,当今圣上舍得让自己的女儿这么早去到夫家吗?
她心中突然泛起不好的预感,还没等发问,就听见李昭乐嘟嘟囔囔道:“但我要嫁给一个很远地方的人,嬷嬷说,他有好多好多的胡子,我不喜欢。”
万庭院栖心中咯噔一声,她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一件事。
先前李景拒的那桩婚事,怕是还没有就此了结。
李昭乐,这是要被拉去和亲了。
一时间千言万语,万庭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低着头,呆愣地看着蹦蹦跳跳的李昭乐,对方急着对付那块黏糊糊的糖饼,活像一只初出茅庐的小兽,相当笨拙,饼子大,她的嘴巴又小,撕咬半天,只啃下来一小块。
“侍卫,我不想成亲。”李昭乐对自己的将来毫无察觉,一想到那个将要与自己共度余生的大胡子男人,就难过得大倒苦水,小脸都皱了起来。
“那个地方有糖吃吗?”
“有的。”
碑族生产的技艺大多落后,并未掌握制糖的工艺,万庭栖撒了谎。
她只希望现在李昭乐能开心一点。
哪怕只有片刻,也弥足珍贵。
“我嫁过去之后,能回来看看我娘吗?”
“可以的。“
“那就好,”李昭乐松了口气,不再与那块饼子争斗,“我听嬷嬷说,出嫁的女儿就不能再回娘家了,她果真是骇我,我最喜欢我娘亲了,要是不能回来看她,我会难过死的。”
万庭栖走在前面,听着李昭乐一路絮絮叨叨,问东问西。
像是在编织一场虚无的幻梦,她尽可能将那片苍凉的地界描述成一片瑰丽的土地,那里同镐京城一样,水草丰美,绿树如茵,春天会有鸟雀嬉戏,冬天的街道会有糖葫芦的叫卖声。
末了,李昭乐似乎有些困惑,她问:“可是为什么,娘亲总是哭呢?”
“殿下,那是她舍不得你,就像娘亲舍不得女儿。”
“那么远的地方,风会不会很大?”
“会有一点。”
那里的风的确遒劲,足以卷起千层万叠的黄土,泥沙翻涌,埋葬了不少人。
眼前朦胧的夜景依旧熟悉,华灯初放,语笑阑珊。
这是万庭院栖最后一次见李昭乐,不久之后,这位公主便穿着一身厚重的婚服,成亲去了。
——
校场。
今日天气不好,昏沉沉的,似有暴雨将至,此刻场中操练的官兵也收起兵戈,纷纷整队回营。
偌大的场地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个单薄的身影,不免引得旁人侧目。
“这人是谁?”一个高大汉子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嘴里嘟囔着。
“我哪知道,都要下雨了,还搁这儿练,这不呆子吗?”一个新兵模样的瘦高个不满地走了过去,用力一拍前人的肩膀,催促对方动作放快。
两人悻悻离开。
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落进了万庭栖的耳朵里,她对此毫无反应,只是盯紧手中的箭,还有远处的靶,周围起了风,带起了她鬓间的发。
锐矢破空的利声惊起,箭簇稳当地嵌入靶心。
她欲拉弓再射,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万庭栖头也没回,放下箭囊,面无表情道:“何事?”
“大人,你近日心情差得很,我陪您出去散散心吧。”林轩同她早已熟络,便开门见山了。
万庭栖拒绝地干脆:“不要。”
“大人,你再这么下去,裕王殿下想必也不会高兴。”林轩笑眯眯地搬出一尊大佛来压她。
虽然说的也是实情。
万庭栖心中郁结,一扬手,将箭囊扔到了林轩手中,语气淡然:“你想做什么?”
“大人,上次前去履榕坊,给您惹了不痛快,是小的思虑不周,这次我又寻得一个好去处,不知可否赏脸?”
林轩一有求于人,就是这副怪异的腔调,听得她耳朵都起了茧子。
万庭栖蹙着眉,想起先前去履榕坊的那桩糟心事。
那个欺压平民女子的肥硕贵族,现在想想都让她恼火。
心中不畅,做事也会毫无条理,她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滴,轻声道:“走吧。”
两个离开校场,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下。
镐京城,湖畔。
夜灯初点,街巷熙熙攘攘,嘈杂的人声纷至沓来,湖心的那只小舟上,几道人影闪了出来,他们还没有什么动作,但顿时惹起四周一阵叫好声。
万庭栖被吵得耳朵疼,她揉了揉眉间中心的位置,口气无奈:“这是作甚?”
林轩并未因她的困惑而沮丧,而是故作神秘道:“大人接着看下去就明白了。”
听他这么说,万庭栖也只得耐着性子等下去。
清脆的琴音忽然漾开,其后紧跟着各式各样的乐音,随着岸边观众的喊声,愈发高亢。
乐声演绎至高潮处,一个身段柔美的女子施施然走到小船的前方,跳起了舞,她姿态极美,惊起一阵阵喝彩。
“舟上舞。”万庭栖喃喃道。
船体载量有限,且不似平地那般安稳,这就对舞女的技艺要求极高,若不是童子功,想要练成,恐怕是痴人说梦。
眼前这灵活舞动身姿的少女年纪不大,却俨然是个熟手,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干脆利落,霎时便博得满堂彩。
无数道漂亮的绸缎如雪片般从人群中飘散,夹杂着几袋碎银铜钱一同被掷出去,叮铃作响,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闪闪发光。
收了赏钱,那舞女便加快了步子,跳得更为投入,两只长长的袖子高高抛起,又绵绵落下,呼应着远处的呐喊声。
“精彩。”
万庭栖脸上难得噙上一抹笑意,随着大流鼓起了掌,夜风凉凉,慰人心绪,她觉得轻松多了。
然而,万庭栖并没有留心身旁人的异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