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已灭,钟离绝手中捏着那张纸迟迟没有动作,他僵硬着把身契折叠放好。
重新燃起明火,取下高挂房梁的张张纸笺,他拂过所有字迹,小心翼翼地收好,站在床榻边凝视衣衫袖口处他的名字,长久沉默着。
他将所有生辰的痕迹消除,走到院中,迎着月色扎马步。
汗水滴滴滑落,他坚持一瞬又一瞬。
小殿下是帝姬,身份尊贵,他必须千百倍努力,争取有朝一日叩天子门,最起码不该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去回应她的好。
天亮之后,他让牧安帮忙取来热水,认真洗漱之后,他下定决心换上了那件蓝色腾云祥纹长衫。
他拿走了放置在藏在衣柜后的一件物品,装进腰间囊袋中。
一切都准备好,他才走出门去陪小殿下参加宫宴。
“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去备着了。娘娘吩咐殿下和以往一样等宴席开始再进。”
“好。”棠昭手托着腮,眉头微微蹙起,坐在铜镜前不愿起身,染丹蔻的指尖又在那里无意识地戳着脂粉盒子。
“小殿下,您今日是戴皇明珏还是王爷送的那枚玉佩,还是都戴着呀?”汀云望着手上这两枚玉佩犯了难。
棠昭扫了一眼,没犹豫道:“都戴上吧。”
皇明珏是去岁及笄时,父皇母后所赠,凡见皇明珏者,皆如帝后亲临,都是要行叩拜大礼的。
这是她身份的象征。
至于阿兄那枚,既然今日漠北使臣都要来,那肯定得戴上,把戏做足了。
汀云听完小殿下的吩咐后,就明白过来,蹲下身系好。
这时候有米公公跑了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殿下!殿下!”
这么多年了,有米还是这咋咋呼呼的性子,棠昭扭过头去问,“怎么了?”
“钟离公子来了!”有米眼睛亮闪闪的,然后快走至玉屏架上取下火狐领织锦海棠斗篷,递给刚站起来的汀云。
“公子说他陪您参加宫宴。”
汀云接过,替棠昭细细穿好。
“真的?”
“哎呦,千真万确,钟离公子在外面等着您传召呢!”
还传什么召呀,棠昭提了裙摆就跑了出去。
朱漆斗拱翘檐欲飞的座座皇城宫殿,都成了立于游廊下少年的背景。
天家富贵与他的清冷谦卑相互碰撞,擦出不一样的视觉冲击。
那身蓝色长袍称得他容貌愈发精致,双眸清澈温润,看得棠昭心尖一颤。
当真是美色误人呐!
“阿绝,你要陪我参加宫宴吗?”虽然有米已经说过一回,但棠昭依然想要亲耳听见他的回答。
“殿下盛邀,在下前来应约,还望殿下不弃。”他的嗓音清冽温柔,笑容浅浅,让人沉醉其中。
棠昭拉住他的衣袖,带他进殿,笑道:“正愁你不来,你在我身边,我才心安呢。”
“今日宫宴,你待在我身边,或许会有人私下议论你,你都不要理会就行。”棠昭细细叮嘱道。
钟离绝:“好。”
层层云雨后的日光彻底消散在南都时,宫宴正式拉开帷幕。
“帝姬殿下到!”
“帝姬千岁千岁千千岁。”
棠昭进殿前,汀云替她将身上披着的斗篷脱下,拿在手中。
棠昭曼步而来,香腮染赤,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身着繁复红色宫装,云袖轻摆。
她一露面,除却帝后、太子殿下和镇国公父子外,满殿臣子、世家权贵皆俯首请安,场面盛大。
钟离绝望着她的背影,也缓缓跪了下去,他心悦诚服地向着面前的姑娘俯首称臣。
“免礼。”
棠昭穿过大殿,走到殿中央,笑着给帝后请安。
“给父皇母后请安,儿臣来迟了。”
建宁帝:“无妨,快坐下吧。”
杨皇后等棠昭坐下后,便道:“开宴。”
训练有素、体态轻盈的漂亮侍女捧着各色菜式鱼贯而入;紧跟其后的一批舞女衣袂飘飘随乐舞动。
漠北二皇子阿史那.尔鲲哪里顾得上看那些寻常女子,他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棠昭帝姬。
他看直了眼,这就是闻名诸国的棠昭帝姬,年芳十五便如此容色倾城,可以想见日后该是何等美貌。
自己那个庶出妹妹凭借样貌身段,日日讨父亲欢心,才有了漠北圣女一称。棠昭帝姬这才是真正的天之娇女,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室风范,明艳之姿令人见之难忘。
一时间竟没收回目光,丢了魂似地直勾勾盯着。
钟离绝立在棠昭身侧,那道带着探究的目光被他捕捉到。淡淡扫了一眼那个方向,膝行两步到案几旁,跪直身体,替棠昭斟了一杯果酒,顺带微微侧身挡住某人视线。
漠北二皇子尔鲲:......
另一侧汀云来不及阻止,金盏已盛满果酒。但殿下没阻止,她也不好说什么。
棠昭没想到钟离绝会来给自己倒酒,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倒是神态自若,拿起金盏品了一口,不一会却脸颊红红。
钟离绝这才反应过来,殿下应是酒量不好,只是这浅浅一口便如此,怕是没喝过酒吧,自觉做错事,也不敢再添,更不敢再轻举妄动。
除去这一次宫宴本身政治目的外,棠昭并无不满意之处,毕竟歌舞精彩纷呈,还能见到惠惠和孔姐姐。
但总有人没眼力见,爱扫旁人兴。
这不,一舞结束。
阿史那.尔鲲立刻站起身来,走到殿中央。
他左手握拳置于右肩前,微微低头俯身,行了一礼,粗犷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黎朝陛下万安。”
还不等建宁帝让他免礼,他自己便收了礼数,站直身体。
“陛下,我父亲数月前曾派人送来和亲国书,欲为我兄长求娶黎朝帝姬。”阿史那.尔鲲语气陡变,阴森寒冷,“可小王在驿站暂住时,却听闻黎朝帝姬已有婚约,不知陛下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