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杜沁然良久没回应,华贵妃俯身想探上她的额头,关切问道:“怎么了,沁儿,可是身子哪里不爽利?”
杜沁然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触碰,与华贵妃担忧的目光相碰时仿佛被火燎了,局促地低下头。
她含糊地应了句:“想必是近日燥热,我有些暑气罢了,谢娘...... 娘亲关心。”
华贵妃见杜沁然神色不对劲,也不再勉强她,随意交代了几句体己话便让她回去了。
回府的路上,杜沁然都陷入一种茫然的状态里。
是不是系统出错了?
华贵妃明明表现得那么爱她的女儿,为何竟如此厌恶她?
甚至...... 厌恶值比阿里乌的还要高上一倍。
杜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快宕机了。
她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委屈,说不上来。
就好像小偷本以为自己终于窃得了续命人参,背着人忍着苦把人参尽数吞咽进腹,却发现那是个假人参。
原身这发达的泪腺又在蠢蠢欲动,催着她露出狼狈不堪的柔弱模样。
可这一次,杜沁然却咬紧了牙不愿眨眼。
为什么要哭?
她凭什么要哭?
早该放弃了,母爱这种东西向来不属于她。
一遍又一遍,她竭力说服自己忽略心口穿着风的破洞,瞪着眼不让泪水流下来。
马车不知不觉间已在太尉府停了一盏茶的功夫,杜沁然双手紧紧交握,听着外头车夫几次催促却不愿下车。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冷白的手伸进马车内,眼见就要撩开门帘,杜沁然嗓音干涩地叫道:“别进来。”
她只需要一会会儿,一会会儿就好。
那只手顿了下,随后缩了回去。
就在杜沁然以为他已经离去时,左侧车壁被轻轻敲响。
男人清润的嗓音透过沉闷的马车壁,如同一泓温柔的泉水,流淌进她心间:“夫人,我让他们都先下去了。我想在外面陪你会儿,可以吗?”
一片静默。
隔着薄薄的木料,杜沁然看不见谢景澄的神情。
他似是轻轻笑了声,温和道:“夫人不开口,我便腆着脸在外边呆下了。”
谢景澄嗓音又轻又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夫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位男子,妻子出了远门,他料想妻子应当晚上回来,便一直等啊等,等到夕阳成了月光,肚子都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饭菜热了好多遍,明月高悬时,妻子终于回来了,歉疚地问他是不是等了很久都生怨了。丈夫说道,我哪儿敢啊,而且我无暇想其他的。妻子便疑惑问他,那你在想什么?”
谢景澄话音一顿,随即笑了笑:“丈夫说,‘我在想,今日的红烧鲈鱼蒸老了,我妻子生气了怎么办呀?’”
“其实那天在府外等候时,行人熙攘,路过的旧友都问男子站在府外做甚。夫人,你知道他是怎么回复的吗?”
又是一阵良久的无言。
谢景澄嗓音轻柔温润,似微风拂过湖海,吹过空荡荡的心口,枯萎的花海沿着两岸再现芬芳。
他轻声说:“在等吾妻回家用膳。”
杜沁然泪水蓦得决堤。
***
杜沁然是很顾家的巨蟹女,可她一直没有个家。
约莫她六七岁时,那时爸爸还需要蹲下身才能和她平视,征求她的意见说:“爸爸和阿姨结婚了,沁沁以后就有妈妈啦。多一个人疼你,沁沁愿不愿意呀?”
杜沁然还懵懵懂懂的,但也知道妈妈只有一个,而且被推进喷火的怪兽嘴巴里那天,就再也没法从小小方盒里出来了。
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骗她说有妈妈了,但她的自觉告诉自己:爸爸很开心。
她想要爸爸开心,所以就点了头。
后来,爸爸和阿姨有了他们的孩子。弟弟很可爱,粉雕玉琢的小糯米团子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姐姐天生的保护欲。
可是,弟弟不喜欢她。
因为弟弟的诞生,杜沁然把房间让出去了一半,粉嫩的公主床被收破烂的叔叔拖走了,换了上下铺。
弟弟长大后,成了这房间的主人,杜沁然非睡觉时间不得入内。
再后来,她住校了,一礼拜后再回来时,上下铺又变回了单人床。
阿姨满脸歉疚地说:“抱歉啊沁沁,我想着你住校也不常回来,你弟弟又闹得凶......”
她当时愣了下,随后便如往常般笑道:“没事,您说的对,我住校的确不方便回来。”
杜沁然的痕迹被这个家一点点抹去,家里没有她的床,全家福上没有她,她的东西全部被收到箱子里塞进床底。
她有时候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也会有些茫然。
到底什么才是家?
如今,杜沁然已经不执迷了,可谢景澄告诉了她答案。
他说,在等吾妻回家用膳。
万千烟火里有一盏为她而亮的灯,炊烟袅袅里有属于她的归途,茫茫人海中有记挂着她的人。
杜沁然想,这应该就是家。
她垂着眼,一勺勺把暖汤往嘴里送,一碗汤下肚也没听谢景澄开口。
勺子搁在瓷碗边缘,脆响轻微,杜沁然看着吃相斯文优雅的谢景澄,主动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谢景澄慢吞吞咽下了口中的粥,抬眸平静反问道:“你想说吗?”
杜沁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景澄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轻拭着指尖道:“那便不说。”
他向杜沁然淡淡笑了下,转而道:“不过饭后倒的确有事与夫人商量。”
许是谢景澄今日分外温和,饭后再次提起接风宴时,杜沁然倒也没那么抵触了。
只是她依旧有些提不起精神,听谢景澄说话时也有些蔫蔫的。
谢景澄见状,用手语问阿砚道:请人再去催一下谢韫礼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