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坊里的油灯亮得通明,影影绰绰的光洒在钟月和阿伊莎的身上,叫她莫名的想起入夜后军营里的篝火,好似再过一瞬,战争就会在这两个今日才见过一面的姑娘之间爆发一般。
即便胡坊内人声鼎沸,欢呼呐喊之声不绝于耳,钟月却觉得此刻这偌大的胡坊只剩下她们三人,再热闹的声音都进不了她的耳朵,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叫人几乎都要窒息了。
钟月心里紧张的要命,面上却强装镇定,她到底是跟着钟景在军营里混过些时日,也算见过些风浪,并不似其他年轻姑娘那般容易受惊吓。
她半点慌乱的表情也没露出来,甚至还能挤出个笑来,摆出副很惊喜的模样道:“姑娘居然记得我?”
还不等阿伊莎回话,钟月又将自己那只握着宋怀瑾手背的手抽了出来,拍了拍宋怀瑾的肩膀,对阿伊莎道:“今日我在游船上看姑娘一曲胡旋舞实在惊为天人,我无论如何也想叫他来开开眼界!”
她这话说得自然,也听不出什么错处,坐在她边上宋怀瑾也端的是副没事人的样子,听见钟月叫自己,才回过神似的应了句:“是很好。”
宋怀瑾抬起头去看台上的阿伊莎,轻飘飘地说了句:“若是姑娘不嫌弃,还请坐下小酌。”
胡坊的胡姬们向来胆大又热辣,时常有表演完的胡姬坐到客人的桌上讨酒喝,要请阿伊莎喝酒的客人更是如蚂蚁一般多,所以宋怀瑾的邀请并算不得突兀。
只是他嘴上说着要请她喝酒,但语气与表情却又十分的不诚心,似乎并不希望阿伊莎真的不识趣地坐过来,打扰到他与钟月的晚餐时间。
阿伊莎没应话。
她的容貌被隐藏在薄薄的面纱之后,叫人并看不真切她此时的表情,只是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在钟月与宋怀瑾身上扫了一扫,之后便听得她笑道:“还是不打扰两位幽会了。”
说罢她也不等那两个人回答,扭过头便往台下走,是半句话也不想再与他们二人多说,仿佛就在这片刻间就对他们失去了兴趣似的,即便是路上有再多的人在喊她下去喝酒、要赏赐金银给她,阿伊莎也只当作没听见一般匆匆消失在了大堂里。
钟月见她走了,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又自觉再留下也无趣,饭菜也算不得多么好吃,便站起身催着宋怀瑾一道离去了。
二人正要上马车,宋怀瑾却突然开口道:“不是要带我去吃七婆的馄饨吗?”
“去呀,”钟月一指马车,“这不正要走呢。”
宋怀瑾却看了眼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说了句:“走走吧,反正离得也不远。”
钟月自然是乐意的,只是她又多少操心宋怀瑾的身子,便问他:“你能走吗?”
即便如今宋怀瑾身子大好,在钟月心里他依旧是个弱不禁风的少爷,总得人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才行,否则也不知道哪日他会不会又突然倒下去了。
“无妨的,”宋怀瑾勾声音不大,正好能叫钟月听清楚,“几步路而已,走走吧。”
既然本人这样讲,钟月自然也没有异议,当即和宋怀瑾二人并排走出了胡坊。
一走出胡坊的院子,钟月就想问阿伊莎的事情要如何处理,哪知话还没问出口,宋怀瑾就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提前开了口道:“不用担心,便是她心有怀疑也不打紧,今晚我的人就会把她拿下了。”
“神不知鬼不觉,谁也发现不了。”
钟月的心顿时放下去一半,又实在对阿伊莎好奇:“也不知她偷偷摸摸地是来做些什么。”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宋怀瑾倒也不担心自己派出去的人会失手,“问一问就都清楚了。”
宋怀瑾手底下的人向来有本事,他既说了没问题,那钟月也就放心把事情交给他去做:“能不能叫我去看看?到底是叫我发现的,我实在好奇。”
宋怀瑾向来不会拒绝钟月的要求,便是哪一日钟月异想天开想要从天上摘一颗星星拿在手里玩,只怕宋怀瑾也会想方设法地给她摘下来,更何况是与那呼兰国军人见一面?
他答应的快,只叫钟月等着就好,钟月点了点头,便不再与宋怀瑾讨论这个,转而去聊起今日在长公主游船上的见闻了。
自打大夏与呼兰国停战以来,大夏百姓的日子是一日过得比一日好,连京城都比钟月刚来时要热闹的多,如今哪怕是到了夜里,也依旧车水马龙灯火通明,路边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竟颇有种在过节的气氛。
宋怀瑾一边听钟月说话,一边侧过头去看了她一眼。
在这些年里,钟月的个子似见风的竹子一般长了起来,如今只比宋怀瑾低半个头,只消宋怀瑾歪一歪头,便能抵着她的脑袋了。
她容貌之艳丽比儿时更甚,即便不往脸上描绘其他色彩与妆容,却也足以叫别的女子在她面前暗淡无光了。
街边的灯光像水一般温温柔柔地撒在钟月的身上,叫她看上去更像画本里超然物外的仙女,又像是志异里生来就会勾人的精怪,让宋怀瑾只看上一眼,便不自觉地想起在游船上、她第一次叫自己心动的那一个夜晚,他的耳朵登时也好似被火燎了一样烧了起来。
但他看着看着,又忽然觉得钟月好似天边的一朵云,只是毫无预兆地、轻飘飘地走到自己面前,给自己带来生活的乐趣与色彩,若是哪一日这朵云呆腻味了,也会这般轻飘飘地离去,独留下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漫长又无趣的人生。
宋怀瑾莫名地有些慌了。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牵住了钟月垂在身侧的手。
钟月原本正像只麻雀似的絮絮叨叨地与宋怀瑾讲话,说到兴奋处时连面上的表情都有些眉飞色舞,不想宋怀瑾突然牵了自己的手,她登时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鸟,一下子就哑了声。
“怎、怎么了?”钟月莫名有些紧张,胸腔里的心也不自觉地加速跳动了起来,便是说话也有些结巴,却是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慌张些什么。
哪怕是刚才在胡坊里、她与阿伊莎正面交锋,都不如现在来的紧张。
偏偏宋怀瑾是个会藏心事的,便是他心里再如何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能摆出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甚在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