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搀扶着他不紧不慢地起了身,任凭那位“悔恨交加,痛不欲生”的县令大人以头当槌,以地为鼓地在他脚前“咚咚咚咚”地敲个不停。
天黑得像是扣了个大碗在头顶,又罩了层厚重的黑布,阴沉沉得让人觉得好不舒服。
有人翻出了些未燃尽的蜡烛,借了残垣上蹦跳着的火星点上,抬眼所见,满目疮痍,一个恍惚间,竟好像已不再人世,而是来到最痛、最苦的阿鼻地狱。
偏巧叶梧也赶在这时前来复命,裴卿辞开口让他起身,余光瞥见跪在他旁边的县令,才顺带着说了句:“县令大人也起来罢。”
那县令闻言,不敢起身,只是拿袖子草草揩了揩面上的血后,低眉敛目地跪在原地。
裴卿辞不再理他,只瞥了叶梧一眼,问他道:“如何?”
“回王爷,除卑职军中一人葬身火海之中,其余人马车驾均无事。”叶梧将两只手抱拳推于身前回道。
裴卿辞在他跟前站定,细细地左右端详了他好半天后,才一字一顿地慢慢从嘴里说出一句,“都护御下有方。”
这句话分明是夸赞,可却令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打了寒颤。
叶梧的脸刹那间失去所有血色,纵有火把的暖光晕着,却还是面色如灰,他几乎快要站不稳而跌倒,却又自己使着一股劲儿强撑着。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指缝见还留着些因太过急促而没有来得及擦拭干净的血迹。
那血里带着的温度仿佛还未冷去,灯芯儿一般炽热地灼烧着他的手和他的心。
裴卿辞只当看不见叶梧的变化,“那人可留下些什么?”
叶梧再次跪下,从怀里掏出来个一指长的木质信筒,双手高举于头顶,为裴卿辞呈上。
裴卿辞接过,打开看了几眼后,便又将里面的信件装好,收于袖中,对叶梧道:“回京之后,都护记得好好告劳其家属,人家替我们上阵杀敌,我们断不能亏待了人家不是?”
叶梧见此,沉着声往下一磕,道:“是。”
裴卿辞转过身去,望着面前那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客栈,道:“这灰烬下埋着的,是一条又一条的人命,可惜,今晚本该死的人却不在那里。”
说到这儿,他突然回了头,垂眼看着半趴半跪在地上的县令,目光宛若一根长钉,将他钉在原地,“县令大人,你说呢?”
衣袖底下,他的手已经被自己攥出了血,他感受到疼,可疼得不是手掌,是心。
离去之时,县令斗胆拿眼睛瞄了他一眼,却不料这便于裴卿辞视线相对。
而后那县令竟是“扑通”一下瘫倒在地,两眼一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