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幽寂阴冷,嵌在四角的壁灯在浑浊的黑暗里闪着微弱亮光。
“他们想用‘骨’来驱逐狼群。”
男子倚坐在墙壁一角,他稍偏过头,侧颈一道狰狞鞭伤暴露在残烛之下,随着动作,尚未结痂的伤口缓缓渗出小缕鲜血,一路蜿蜒下滑,染脏了褶皱的领口。
他似是对此毫无知觉,只侧耳听着外面低弱的狼嗥。
余陵蜷缩着身子,下巴近乎要埋进双膝里,他抱着头,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神经质地盯着对面的男子。
男子自顾听了半晌,似觉无趣,慢慢摇了摇头,冷笑一声:“真是不自量力。”
余陵又往后缩了缩,他抬起眼,男子背后的墙上还喷溅着大片黑红血迹,那血迹在烛光的映照下分外狰狞,偏偏又和男子的影子重合,随着那身影晃动,墙上的死物仿佛变成了黑暗中将要苏醒的厉鬼。
余陵惊忡间又想起了师弟惨死时的景象,那飞溅的血不仅染脏了墙,还灼伤了他的手。他闭上眼睛,想要大叫,又怕招来墙上的鬼,只死死捂着嘴不敢出声。
陈召似有所感,回过头看他,半隐在阴影中的脸牵出些许笑容,他安慰道:“别担心,你不会死的。”
余陵瞪大了双眼,重复着这几日说了无数遍的话:“是你……是你杀死了师弟。”
这段时日陈召几乎没说过一句话,每次受刑回来后他便一直靠在角落里,无论余陵多么癫狂,他都闭眸不理。余陵本以为他今日也不会理他,谁知他却仰头看了眼墙上的血迹。
“师弟知道得太多了。御光派的野心,青雄寨的秘密,少掌门到处撒泼害人的最终目的……以及,我的真正身份。”陈召指尖轻轻触摸着地上的血渍,“我说过,若是我们说出了秘密,少掌门就白死了,所有的计划也都会功亏一篑。”
余陵面露惊恐,干裂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是因为我说出了秘密吗?”陈召屈起膝,任由带着烙伤的手肘搭在膝盖上,他满不在乎笑一声,道:“没关系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余陵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片刻后忽然抬头,痴痴地说:“但是……我们还没发现‘骨’,也没拿到曲谱。”
“‘骨’?那可是我们最先找到的东西。”陈召点了点地砖,说:“数十年前,乌洛部的本营就驻扎在这里,因族中储粮丰厚遭到其他部落觊觎。战局从深夜持续到第二天清晨,尸体鲜血融化了地上的积雪,乌洛部没能挺过那次严冬。”
余陵放下了抱着脑袋的手,愣愣地听着。
“后来,乌洛部的神女带来了能让部族重归繁荣的秘宝,只可惜,”陈召笑着摇了摇头,“乌洛部的族民被仇恨驱使,回到了先辈曾厮杀过的战场,打了一场败仗。”
余陵不敢去看墙上的鬼影,又把头埋在了双膝,他在黑暗里闭着眼睛说:“……这、这里是乌洛部的战场,这间客栈,这个屋子,都是老板造的,‘骨’也在这里!”
“你很聪明。”陈召看着他,说:“但你的胆量太小了。如果你有少掌门那样奋不顾身和龙潭镖局少主一战的勇气,少掌门的位置轮不到御大光来坐。”
余陵没敢答话。
陈召倒也不在意余陵的反应,“至于曲谱,这的确是个棘手事。御光派为此折损了太多人,但他们做得还算不错,我们起码知道了北漠商队和客栈老板手中各握一份曲谱。”
余陵道:“但、但是我们依旧没拿到那两份东西。”
陈召冷笑看他,“那是乌洛部的秘宝,就连世子都没办法拿到的东西,我们只是土匪和地痞组成的散帮,有什么能力拿到?”
余陵手指蜷缩,紧张地看着陈召。
这时,墙缝无端吹来一缕阴风,带走了一盏微弱飘忽的烛苗。光线瞬间暗了大半,余陵看到墙上的“厉鬼”消失,只剩下墙角那道健硕挺拔的轮廓。
“我们既没有客栈老板那样的精锐下属,也没有陈晔那么聪明狡猾的脑袋,只能一步一步来。”陈召似是觉得困倦,头偏靠着墙角,闭眸说:“前世我们调查出陈晔与他帮手的藏身处,今世我们挖出了客栈老板的秘密。所以,下一世……”
陈召在黑暗里慢慢睁眼。
他们在这间密室待了十几天,这里和最开始并没有什么不同。浑浊的空气里纠缠着令人作呕的血锈味,四角的灯烛飘忽欲熄,墙缝里的阴风时不时吹动发丝刮扫着伤口。
狭小,闭塞,晦暗。
死亡如阴影般笼罩在头顶,它逼疯了他们的师弟,为了守住秘密,陈召只能用狼毒灭口。余陵杀死了毒发的师弟,他受不住打击,也变得半疯半傻。
所有人都害怕死亡,陈召却是这群人中格格不入的怪类,他体会了太多次死亡的滋味,早都麻木了。
十五年前,将军被朝中佞臣陷害,手握战功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就连他的近卫也遭受牵连。将军带着他们这些残余的手下从屠刀下侥幸偷生,离开了皇城辗转流亡,听着他们的冤案被编排成祸国罪臣的话本,流传于江湖各地。
三年前,朝廷的官兵突然冲上青雄寨,院宅火光冲天,刀剑之下血肉横飞。陈召身受重伤,在世子的帮助下才得以逃过一劫。当他能下床走动后,却在江南官道上看见了将军和“自己”的尸体。
一个月前的前世,他奉世子之命搜查关于乌洛部秘宝的线索。外面狼群环伺,客栈内人心诡谲,所有人都在怀疑对方才是引来狼群的凶手,他在压抑紧张的气氛下游刃有余地行动,顺利追查到了陈晔的线索。
然而,那群豺狼也在此刻冲破了院门。他们就像是被堵在圈舍里的羔羊,在这栋楼里惊慌乱窜……失手推倒了同伴,被脚下的残肢绊倒,连滚带爬冲上四楼,又在下一个拐角处被突然冲出的恶狼撕得烂碎。
他闭上眼睛,那些凄厉刺耳的惨叫似乎还隐约回荡在耳边,獠牙刺进血肉的剧痛依旧那么清晰刻骨。
再也没有人能救他了。
这是他在死前最后一个想法。
陈召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道已经结痂的鞭伤。他慢慢收拢五指,指尖抵着伤口,感受着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