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稚气的圆润,人虽然小小的,却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向他福身行礼:“陶公子。”
李二知道沈重有个女儿,还未离京时,家中交代过燕勒城的一些旧俗和人物。其中就包括沈将军妻子于数年前离世,只留下一女,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儿这么小。李二抬手回礼:“沈小姐。”
“金桂”雅间里,沈重、李二、沈灵萱依次落座。
沈重坐在正对门口的主位,左手是沈灵萱,右手的李二。
小二报完菜名,等三位客人点菜。
沈重一边翻菜单,一边问女儿:“刚才在嘟囔什么?”
沈灵萱从菜单上抬起头,看看沈重,又看看陶玄曜,眼睛转了转才回答:“我想看杂耍,可是这会没有。”
“杂技有那么好看?”沈重漫不经心地回复女儿,随即转头跟小二说,“烩南北,烤鸭、锅烧羊肉、川党参炖土鸡,拔丝山药。”然后转过来问两个孩子:“还有要加的吗?”
“没有。”沈灵萱回答完,脸上带着急切和认真,继续解释沈重的上个问题:“真的很好看。”
“玄曜呢?”
“没有了,多谢将军。”
沈重交代小二,“那就这样吧。”
“等等,我想到了。我要加一个黄酒焖肉。”
小二点点头,“好的,小姐。”
菜已上齐。席间,没看到杂耍的小女儿闷闷不乐。沈重虽然是武将,但也是父亲,终究还是妥协,“明日下午,熙香楼有杂技。”
沈灵萱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玄曜有什么想看的吗?”
“没有,多谢将军。”
这也不是客气的话。他毕竟来自国都长安,见多识广,很多在沈灵萱觉得稀奇的东西于他而言稀松平常,沈重料到了,也没继续问。
沈灵萱继续追问:“那明日我能来看吗?”
沈重夹了一筷子羊肉给她,心中似是有事,在慢慢思忖。
沈灵萱敏锐地抬起头看向自家父亲,心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只是下一句,沈灵萱就听见沈重同意的声音:“能。”
自始至终,李二都未主动开口说话,只回答沈重的问题。
回去的时候照旧是沈灵萱坐马车,沈重和李二骑马。李二看着沿街道路上栉次鳞比的店铺,还有熙熙攘攘的贩夫走卒。即使毗邻突厥,一旦开战燕勒城就是众矢之的,但目前,燕勒城确实称得上是一个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之地。
大梁平顺六年,霜序十八,无人知道这是日后名满天下的大周王朝景武帝与昭慧皇后的相识之日。于今而言,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暮秋,突厥照样南下劫掠,燕勒城的军防照样严格,甚至席间讨论的也是吃饭玩乐和杂技消遣,只是谁也没想到命运的齿轮在今日开始相遇、咬合,最终推动世事向前推进。
一封书信,打破了安北将军府上午的宁静。
昨晚的北风吹了一夜,燕勒城马上要冷了。谁知今日阳光反而不错,后院内,田妈妈在指挥小厮侍女们把被子抱出来晒晒,沈灵萱坐在石桌旁练琴,一道加急书信径直送到了内院。
听完郑管家的汇报,沈灵萱抬手压住还有余震的琴弦,“长安?”
郑管家抹掉额头因急切奔跑出的汗:“是,这是长安送来的。”
府里,除了沈重之外,只有郑管家和沈灵萱知道“长安”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沈灵萱思忖了一会,开口已是了然的模样:“去跟爹爹说,府里有急事需要他回来处理。”
若是公文邸报,那么会直接送到军营。既是私信,且来自长安,那么十有八九跟陶玄曜有关;又是加急,怕是他家中出了事……
沈灵萱所料不错,京中安平伯府传过来的信只有寥寥数语,上面是李二熟悉的、兄长李靖怀的笔迹:
祖母病重,速归。
落款是:兄,怀。
李二的手有些颤,却极力克制自己,按照原来的样子把信件慢慢折好。信纸上面的字迹潦草,跟平常李靖怀的笔迹相差甚远,想必写信的时候大哥已经到了心急如焚的地步。
李二眼中有显而易见的震惊脆弱,也有隐没在无奈之后的难以察觉的苦涩和复杂,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沈重:“沈将军,我……”说到一半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搜寻不到一点表达的词汇,喉咙也像卡了一块东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我知道,知道。”沈重语速比平常快了两分,语气却像安抚自家女儿一样缓和,既是家信,家中必是生了变故,“你初次离家已经数月,回去看看吧,这里不用担心。”
“多谢将军。”半晌后,怔愣中回过神的李二行礼道谢。拱手的动作带起袖间的风,万般感谢沈重的体谅。
“爹爹,为什么我也要回去?”
书房里,沈灵萱有些委屈,她难得回来一次,明明可以待到十一月再走的,为什么现在才进十月就要回江南。
“梵梵,”沈重放下手中的茶杯,“今年燕勒城比往年多了许多事,你在这,我不放心。”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百年以后该怎么面对结发妻子。“回去吧,现在河面尚未结冰,你和陶玄曜结伴坐船到洛阳,不用忍受马车颠簸之苦。他是长安人氏,长你几岁,他会照顾你的。到洛阳以后,他回长安,你去江南。洛阳是东都,你若是愿意,可以在洛阳待几天。”
沈重拿起桌边的一叠文书交给她,殷殷嘱咐:“文书路引已经办好了,这次郑管家送你,你带上兰香一起回去。”
沈重递过来的右手上有一道两寸长的旧年伤疤,似笔杆粗壮,一路蜿蜒到袖内,本该白净的手心长满了厚厚的老茧。沈灵萱接过文书,低下头大致翻了翻,看到里面还有数张面值不小的银票,不禁红了眼睛,脚下的地板很快洇出了两块清晰可见的水痕。
“梵梵……”沈重见女儿如此,也不禁难受。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说不出柔软安慰的话,只能站起来,摸了摸女儿的头。上次她离开燕勒城,才只到他腰上的位置,这次就长到他胸口了。他子嗣单薄,膝下只有沈灵萱一个女儿。可是府里夫人早逝,他军务繁忙,顾不上女儿,只能把女儿送到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