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过珍贵,皎如日星,贵如仙露明珠,也和露珠同等的脆弱。
长夜无灯。
孙权站在兄长的身侧,看着她将灯一盏盏地放下去,流向远方。
灯灭的时候,他疑心自己听见了她的哭泣声。
陆老师明明很害怕,却走到了她的身侧安慰她。
……也可能是讨厌和兄长站在一起。
今夜风太大,孙权看着灯被吹灭了大半,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眼见着没几盏灯了,孙权听见自己的兄长爆了句粗口,扔下外衣,就从一旁潜入了水中。
兄长应该会护着灯的。和思绪完全相反的是,他迈出了一步。
孙尚香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你干什么去?哥已经下去了,你去了也是添乱。”
没有多余的借口,孙权忍住了冲动。
然而当《皋鱼》响彻江畔的时候,孙权的心骤然冷了下去。
她的口音不对,更加近似吴越一带。
即使想否认,在愈发尖锐的悲歌中,他也骗不过自己。
孙权找了人去问消息,但在陆逊问起的时候,孙权也只是含糊其辞。
这一个多月间,她什么都没做,她对所有人都友善,对待他们就像对待家人一样亲近爱护。
或许她只是想要孙家的庇护呢?孙权近乎自欺欺人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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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刺杀的时候,他正陪着她们两人一起买衣服。
吴夫人是为了护她才受的伤。
孙权意识到了她的秘密远超自己的想象,若是这样纵容下去,她的秘密说不定会拖着孙家一起下水。
他刚这样想着,就看到少女朝着杀手轻轻笑了一下,完全不似刚才被吓到的样子。
那杀手像是接到了什么信号一样,立马撤退了。
那个瞬间,脑子里好像有一根弦崩断了。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他甚至没来得及想出头绪,就收到了少女留给他的字条。
‘我在城南江边的废宅等你,若是想要解药,就一个人来。’
那个时候,紧张的家仆推开了他的房门:“二公子!夫人和小姐中毒了!”
嗡——
孙权没有思考,就一把推开家仆,朝外奔去。
一路寻着自己派出的人的踪迹,等找到那栋废弃宅邸的时候,已近午时。
太阳刺眼,刺痛到他近乎看不清前方。
少女披着一袭红衣,自在地躺在阳光之下,远处的青山远黛都迷蒙着,只有她格外清晰。
她在天地之间,是唯一的亮色。
她分明太过适合红色,却一直伪装自己,穿着一切和他相似的衣服,只是为了算计他。
“你来了。”即使知道自己是来质问她的,她看上去也格外平静,甚至在笑。
令人恼火的笑意。孙权这样想着:“解药拿出来!”
“什么解药?”少女故意装傻。
“母亲和尚香的解药!”但母亲和尚香没做错什么。孙权咬紧了牙关,只是为了克制自己的心软,眼眶却违背意志的红了。
然而少女吐露出的真相,却让人无法承受。
“你凭什么过得那么好呢?”
是啊,他凭什么过得那么好呢?孙权这样茫然地想。
她哭得实在太让人难过了,连同他的心脏都在为此抽痛着。
理智却告诉自己,母亲和尚香正危在旦夕,烂熟于心的剑术托管了身体,他挥动了剑。
少女的反应亦不慢,她分明就很擅长剑术,就连那一晚的反应也都是假的。
她拿着自己的佩剑,熟悉得像是它的主人。
也是,她经常和自己一起擦拭佩剑,怎么会不熟悉他的剑。
视野中开始出现一块一块的绿色斑点,他在失去自己的感觉。
“因为那不过是引你上钩的障眼法。”
她真狠啊,穿胸一剑。
日后便如参辰日月不交接。
他能看到长剑穿胸而过,却沉重到抬不起手去抵挡。
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孙权悲哀地意识到,他只不过是她用来钓人的饵。
“为什么?”
孙权真的好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杀他?
然而五感封闭,他听不见少女的回答。
药效退去的时候,孙权听见了雨声。
他倚靠在谁的怀里,温暖得可怕。
她在环抱着他,像是怕冷一样拥得很紧,他能察觉到贴着自己的那颗心在跳动。
她好似没有察觉到他醒了,只是睁着眼睛看着远方。
那征旗猎猎、高立船头的,是他的兄长。
兄长还是替他来收拾烂摊子了,仰望着一如既往、让人不可逼视的兄长,孙权艰涩地眨了下眼。
——好嫉妒兄长。
然而机扩转动之声惊动了他,他眼睁睁地看着利箭离弦。
血花四溅,下一瞬,那抹血色被她的红衣替代。
她反过来拥抱住了自己,抱着自己坠入了水中,穿越雨和江水的分界线,只有她的眼睛不曾动摇过。
唇齿上传来温热,他骤然睁大了双眼,察觉到自己被迫咽下了什么东西。
只那一瞬,她便转身离去。
那件红裳,被她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想要伸出手,想要
——留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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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渡江而来的少女,掀开帷幔,露出那张纯真不知事的面孔,朝着他莞尔一笑。
宛若琴声峥嵘,山间鸣涧。
太阳很大,刺得人眼睛发疼,连水波也是光的颜色,孙权却头一次不那么厌恶这光。
只因那少女穿着碧色的衣裳,朝着他伸出手来:“你好呀,能帮把手吗?”
一眼万年。
这一眼,是让孙权万分后悔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