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睢县的时候,陶倦问过她为什么不喜欢晏夫人,她怪道:“她拿竹板子打我,一来庄子又常训我,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可她是你娘,慈母多败儿,你怎么知道做这些不是为了你好?况且做子女的该体谅些。”
伽蓝在心中瘪嘴,“还以为你是好人呢,怎么也满口大道理,像你说的,难不成我以后生个孩子,非打即骂,整天铁着脸,还要他给我称功。
当然之后伽蓝还是发现他是个好人,除了教书这一点。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朗朗读书声,声声透窗入耳﹣﹣如果不是在清早响起就更好了。
"姑洗为羽﹣-"
"陶倦,你读得好,只是别再吵我了。"
又过了一刻钟,陶倦贴着窗子,清隽的声音传来:"今天不教你别的,有庙会也不看么?"
她从床上翻起来,自己三下五除二套好了衣服,连人都不用叫的。
已入了秋,陶倦见她只穿了薄衫裙就打开门,失笑道:"也不必这么急,让瑜姑娘给换身衣服。"
怀瑜翻出来一件多罗呢鹅黄短褂,天蓝撒花交窬裙,还要添时李伽蓝忙躲开来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再来几件我热得慌。"陶倦点了点头,示意怀瑜把披风带上。
刚用过早膳,伽蓝拉着陶倦的袖子便急急要出门,陶夫人摸了一下她的头,说:"这会子正饱,不宜出门走动受冷,你们再耐一会儿吧。"两人只好答应,伽蓝冲她抿嘴笑了一下。
陶夫人没有女儿,因此对伽蓝这个小小的"租客"就十分慈爱,她原不常走动,现在也时不时陪两个孩子用饭,或者听陶倦讲学,她自己也教伽蓝做女工小食之类的,当然,李伽蓝不是个好学生,很少有做得像样的,陶夫人也不责怪她,两个人还嬉闹一会儿。她年纪应当不大,不知为什么早早礼佛茹素,深居简出。陶倦的父亲也是,伽蓝到雎县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他。
再说伽蓝和陶倦一行人已经到了街上,她要看热闹,不肯留在马车里,陶倦也依她,两人合计把怀瑜塞进车里,气得怀瑜笑骂道:"你两位祖宗干脆别带我们,倒拿我来看车子了。"伽蓝愣愣的不知怎么办,还是陶倦讨饶,"瑜姑娘多担待些吧,我一个人可哄不住她。"伽蓝听到后半句直扯他衣袖,众人便都笑起来,这才作罢。
看着铺子里的坐贾和沿街小贩绽开笑脸卖力推销,李伽蓝忽然想到在芜山庄子时,她第一次溜出去,望着找不到路的坝子发愁,正好遇到跟她年纪相仿,水葱似的一个小姑娘,背篓装着满满的山货为并不很精致的玩意儿。
她问路不够又赖着人家一直到了集市,后来就是大集时两人一起把货送到陈轻大伯的店里,再逛一会儿,不过陈轻只有偶尔会买些布头。回来的路上也好玩,陈轻会编草,十指飞舞之后,有时是兔子,有时是蜻蜓,绿莹莹的很惹人爱。还有水边的一种花,像蝴蝶破茧了一半的样子,白蕊蓝花或是白蕊紫花,她们问到紫色的叫紫露,而蓝色那种叫鸭跖草,没什么香气,不过伽蓝很喜欢。
陶倦发现她出神,就停下来,悄悄从摊上拿一个波浪鼓,放到伽蓝耳边--“乓!”
伽蓝吓了一跳,被人从回忆里生拽出来,皱着脸想骂人又开不了口,陶倦憋着笑说:"赔给你。"
她扭头走到前面,没想到陶倦信步便追了上来。,手中还是那只波浪鼓。
到了急行山脚下,更是人挤人了。有一队穿花衣的孩童两腮刷红,眉心点痣,扮作童子,和着铿锵的锣鼓,蹦蹦跳跳齐唱着:"急行山/缓行庙/四大皆空相/好不了/雄城壮/七级浮屠看无恙……”
阵阵独特的属于香火的气味飘下来,陶倦领着伽蓝没有往人多的地方去,反而渐渐到了急行山另一处隐秘的山谷,树木葱茏,遮天蔽日,一侧有数百级石阶蜿正而上,直通山顶,隐约可以看见有一座塔。
"我们,从这里走。"
一路绿树掩映,更显秋风瑟瑟,寒气透过衣衫钻入骨头,况且已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伽蓝渐渐不想走了。陶倦跟着停下,他本来领先几级,此刻便下来把手递给她。
伽蓝为难地望着他,眨巴眼睛,就是立着不动。
陶倦又弯下一点,把手伸得更近,也看着伽蓝,但是不笑。
伽蓝便泄气了,陶倦跟着说:"你自己选的不要马车。"
"可是我冷。"她低着头小声辩驳,带点娇气,这是女孩子惯用的一招了。
"怀瑜拿的披风你没要。"陶倦可不中招。
"……"她不知道说什么,感觉有热气涌上脸颊又被风吹散,梳好的头发也散下一些遮挡了眼底的石阶,喉头闷闷涩涩。
陶倦也没开口,复直起身,过了半响才说道:"我没逼你,咱们在避风处等一会儿,怀瑜他们应该在路上了。"他又重新伸手,"以后,你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要承担起后果,不为者不言,不能者不做。"
过了好一会儿,陶倦才听见她的声音。"那你呢。"
"我做错了事,连你也不管我么?"
陶倦帮她抿上了鬓边碎发,在她眼睛旁摩挲着那点湿润,半响才道:“大部分时候,我不会不管你。"
"至少现在。"
伽蓝沉默了一会,缓缓搭上那只宽大的手掌,有热意传过来,顺着经络流淌。
天蓝和雪青的衣摆纠缠在一起,默默随人的步子起舞。
正是"涟漪总傍垂柳生,丁香亦识宝相花。"
大约过了一刻钟,果然见怀瑜携一件白羽缎轻裘上来了,她轻轻帮伽蓝系好,又看着她,眼中带笑,弄得伽蓝不好意思,偏过头脸红红的。
拾级而上,伽蓝偶一回头,发现底下看来高可攀天的巨树密都被抛在后面了,而绿意仍盘旋在头顶,延伸得很远,把人笼罩在其中,有点异样的感觉。
快将要午时,他们才到了角塔前,这塔身很细,大约四人合抱,却有五六层楼那么高,脊饰鸱尾,吊着沉重无声的铎,须弥座上又刻着一些神佛鬼怪,显得妖异,又好像在勾人进去。
伽蓝犹豫了一下,问陶倦:"这座塔可能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