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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1 / 1)

最初诞生关于本书的设定是在2014年,真正动笔是在2017年。直至今日,我突然想重新给它写个序,这才发现,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上一版序是非常典型的版本,对全书主旨做了个提纲契领的概述,但它其实发端于17年,如今的我越发觉得,所谓“提纲契领”太难了。虽然这部书的多数情节和主题早就在九年间印在了我脑中,但即使在同一情节和主题的指引下,也抹杀不掉文字的生命力,在脑中是一回事,写下来有时会是另一回事。

所以,这版序想换种思路,谈点关于写作本书时的心境。为了不流于缥缈,不妨借我最近重读的一本书来谈。

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菲茨杰拉德极善用隐喻。梅朵在纽约买的狗链、盖茨比家的游泳池、艾克堡医生的眼睛、黛熙家的绿灯,还有尼克家失灵的闹钟,以及每隔几章就现身一次的车祸……前三者是导言里就提醒过的,可我在开始读第一章时就抛之脑后了。然而,真正读到后面时,我重又自行发现了它们——这对于原本迟钝的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看到很多读者都在力挺盖茨比,痛骂黛熙(当然也有相反的),我却觉得黛熙是不该被过分苛责的。盖茨比纵然为了她几乎牺牲了一切,但他的内核归根结底还是向上走的动力,包括他自己也承认,他有点把黛熙当做了完美幻想。起初,追求黛熙和追求向上走是异曲同工的,所以盖茨比沉湎地很快;但后来,这两件事背道而驰了,盖茨比最终选择了黛熙,这可能是他最可悲也最可敬的地方(之一)。至于黛熙,她实际上有很多不得已。她的软弱、犹豫和冷漠或许都不能完全归咎于她本人,而必须与她的所在阶层、所受教育与生活环境相联系。这并不是说她本人的问题就可以推脱地一干二净了,对于一个为她而死的人无动于衷,这是任谁都没办法原谅的。但鉴于盖茨比早就表示过,“这是我个人的事”,我们就很难对她畸形的价值观做出太多评价了。

《了不起的盖茨比》这个名字是修改的结果,但菲茨杰拉德本人最后也不是非常满意。“了不起”(great)的定义很难捉摸,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能非常确定地指出盖茨比了不起在什么地方——除非是和周围人相比,原本出身不高的他却在人格上更胜一筹,这一点特别难能可贵。尼克的那句话是很恰如其分的:“他们都是烂人,那帮混蛋全部加起来也没你高贵。”看了好多标题的修改版本,我倒觉得,若是叫《梦中的盖茨比》也算恰如其分。

菲茨杰拉德的文风里有非常明显的审视美国文化的倾向,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淳朴的中西部。但西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野蛮甚至血腥的,那就是说,任何文化都并非单一,也无法用固定的标尺衡量。与此同时,菲茨杰拉德的观念总是包含着对不断发展(以致彻底丧失到道德)的隐忧,这很容易让我想到罗马俱乐部的《增长的极限》和丹尼尔·贝尔的《资本主义文化矛盾》,或许用菲茨杰拉德自己的话来描述最为恰当不过:

“于是我们奋力前进,却如同逆水行舟,注定要不停地退回过去。”

因此,很容易发现,盖茨比是活在过去的人,在这个精神内核上,他与《飘》中的希礼十分相似,他们本身就代表了一类隐喻。黛熙则是现实主义的,她虽不是彻底的活在当下的人,随机应变的能力却不容忽视,在一些重大时刻堪比斯嘉丽,这可以被视为另一类隐喻。

我真正理解隐喻始于海登·怀特,他将隐喻诠释为一个语言学乃至哲学词汇,称它发生在理性认知过程(包括历史想象过程)之前的深层意识层面。但若从最广义的角度上,在我看来,人生就是一场隐喻。每个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有符号化涵义,它有时披着阳春白雪或是深文奥义的外衣出现,有时彻底遁入虚无、隐入尘埃,但实际上,日常生活中的每个选择、每种做法,都可以给这种隐喻增添上不同的色彩。更直接地讲,我写作小说,也是为了将一些想要表达的隐喻赋予笔端,比如自由与平等、善意与勇气、傲慢与偏见、理智与感情……将其具象化罢了。

但是,鉴于我本人的理解能力非常有限,经常读不懂一众经典作品中妙不可言却又艰深晦涩的隐喻,而我的能力又不及那些才华横溢的作家们的百分之一,所以我也不会把我的隐喻叙述地太过复杂,以致聱牙诘曲,令人不明所以。

我很羡慕那些能够把阅读当做纯粹乐趣的读者,因为我自己的经验是,为了明白作者的意思,阅读非常耗费脑力和精力。从内心深处讲,我应该并不特别喜欢读书,虽然事实是,我每天都在应付那些令我时不时就陷入茫然的文字,并有点困惑这类生花妙笔是怎么炼成的。但我到底也释然了,如果我的文字能给人带来更多乐趣而不是茫然,倒也是好事一桩,虽然我完全不确定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要怎么开始?如果哈姆雷特和奥菲利娅可以始终坦诚,如果盖茨比和黛熙可以走向圆满,如果瑞德和思嘉可以早些相知,还有希思克利夫和凯瑟琳、唐戴斯和梅塞苔丝、阿尔芒和玛格丽特……这些不仅是感情本身,更关于权谋与生死、自我与本我、战争与和平、等待与希望。

就从隐喻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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