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冢落,天地暗,府邸的大门关起,在苍婧的人生里,她再难见日光。
她以为她很坚强,直到人散,她才知她无比软弱。屋里的风铃再也不会响了,可她不认,把它拿出来挂在了长廊里。
那里有风。
萧青说过风铃响,就是他来。那风起时,风铃响,萧青便来看她了。
她愿意听着风铃下的风声,与他下过的棋她也摆开,他给她的檀木簪她也带着。幽闭的府邸里,时光就停留在很久之前,是他们年轻的那一会儿。
她愿意将记忆停留在那里,一头白发思乌发,忘不了,永入情殇。
萧青走了,什么都落得冷冷清清。她听不到世间,亦不知世间时日。
一行西燕去,十五年光景不复。昔日的强盛世间不再,帝王已白发苍苍。
用魏陵换回的陈广立匍匐在下,与陈培言同奏,“十一皇子带冠束发,已到娶妻之年。不宜再居皇城。”
苍祝看着那一个俯首称臣,卑躬屈膝,在帝王面前讨尽欢心的将军,心生怅然,“赐地昌洲,”帝王转身,喃喃自叹,“世无大将军,再无了。”
十一皇子封王离城,皇城唯剩太子。
太子在十四年前被召回行宫,居于皇城,因为他犯了帝王心忌。
十四年前,是苍祝再欲攻伐大战时。他彷徨地徘徊在舆图前,展望着未来的战场,却不知从何处下手。魏陵的失败让苍祝彻底失去信心。
在焦灼时分,他眼前仿若出现那身持剑的铁甲。那是曾与他畅所欲言,与他言论战事的萧青。
他的身影来来回回挥之不去,苍祝甚至看到他在舆图前指着魏陵的那个战场,他说,“你错了,你不该相信他的张狂。如果没有调走蒙归,让蒙归带骑兵与魏陵一起出征,一切就会不同。”
苍祝对魏陵的愤怒渐渐转为了愧对,他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就算是因忌惮太子之故,他也该给魏陵一条后路。
给魏陵骑兵,那一场战役是否会赢下,韩邪人不会闹事,萧青也不用死。
他后悔了,泪流满面,“如果你没死。今年朕会让皇姐和你从定襄回来。朕会拿着新得的宝剑和你比试,也许朕会赢的。”
苍祝是这么觉得,但他知道萧青不会输。
萧青之烈,如疾风横扫,引权贵士族一片激愤。苍祝一直受不了他。殊不知疾风一去,尘埃散尽,他竟是叫人怀想了。苍祝怀想他的性子,怀想他的胜利。有他在的时候,苍祝只需要等待胜利。
他走了,苍祝不知该等待什么,一身的精气神都没了。
苍祝后来坐到与萧青一起坐过的台阶上,他记得,那时候他们还称兄道弟。
“朕还会和你吵吵嘴,皇姐还会一如既往地偏袒你。然后朕耍个赖,在你们面前装睡,皇姐会给朕盖一床暖被。”苍祝一人独言,看着宫外长天,却再无一人与他说是对是错,该怎么做。
在他们去往定襄的那一年,苍祝就不习惯了。他会去落玉轩看看,那里有最好吃的米饭,没有挑过刺的鱼,最甜的果子,畅所欲言的斗嘴,还有随心所欲的甜梦。那是苍祝在皇城里过得最舒坦的日子,可是稍纵即逝。
苍祝总不明白,要他们低个头有多难?他是天子,天子总不可能低头。他们就非这么倔,把后路都堵死了了。
苍祝又拿出了乔一山打的剑,这把剑没有对手了,输赢也不知了。摸着剑,苍祝彻夜难眠。就在这夜后,苍祝让马宴带人将苍婧接回宫中。
府邸的门开了,马宴带着人来,传来了圣令,“陛下要接大长公主回宫。”
已经自囚于府的苍婧看着眼前一片贫态,无多留恋,“我很好,府里很好,不必多扰多自愧。”
时隔一年,忽然有愧,这愧意来得突然,可也会去得突然。苍婧不想理会。
她与苍祝之间,已有一道深深的鸿沟。
苍祝接不回皇姐,又去修了萧青的墓,把它修成一座仙山。他在墓前说,“萧青,你就这样守在这里吧。”
他还派陆平安带一路人马去韩邪,去探探魏陵。若魏陵真是诈降,就把他接回来。
陆平安一路北去,只道,“隔了一年才想到,有什么用?”
陆平安一去就是一月。
一月后,陆平安带回的消息是,“韩邪人说,有个姓魏的在帮忙练兵。”
就是听到这一消息,苍祝凭生的愧意全无。
一道圣令传出,“陛下有令,诛杀魏陵三族。”
得知魏陵三族诛灭消息的太子来到圣泉宫,跪于苍祝面前仍做求情,“父皇,魏陵虽降,可诛杀其母,其妻其儿未免刑罚过甚。皆为妇孺之辈,望父皇酌情量刑。”
苍祝当着太子的面下令至监牢,“魏陵与韩邪练兵,投降是真。太史为其求情,视为死罪。”
被警告的太子仍为司马炎求了情,“父皇三思。若杀本朝太史,父皇名声将毁。”
苍祝听此,拦下传令之人,又加令,“既然太子仁德,朕便让司马炎以五十金赎罪。”
“父皇宽厚。”
太子一拜,君心一震。震其与魏家之联。苍祝选的都是没有身家,没有见识的女人。苍祝防着女人,防着外戚。但太子不同,他身边都是些大臣或武将之女。太子之心,难道不在皇位吗?
太子再拜,君心一破。那头乌发与强盛,忤逆与不同,让苍祝感觉皇位岌岌可危。
太子三拜,苍祝扶住了他,“太子有宽厚之心,日后便居皇城行宫。”
苍祝要太子在他的眼下,如此他才顺心。
然而时势已往,苍祝再也没有顺过心。
其一,他没有等来司马炎的赎金,等来了司马炎的一封信:
天命叫臣至此。臣年少游历四方,俸禄无攒,入狱一年以后,更是家道中落。今得笔下宽恕死罪,却不可承圣恩。
吾心之志,此时方明。五十金难出,换以宫刑延吾生。
吾自以世家权贵论天下,今朝沦为卑贱人。天命轮此换,要我知何为卑贱。笔下之字已记往生,亦记后生。是非曲直今难判,便供后人观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