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还是不吃?
与“生,还是死”这样的问题不同,这似乎并不难抉择。
少年郎悄悄看了眼父亲,最终还是伸手从桌上捻起了一片切得薄如蝉翼,筋肉均匀的卤牛肉放进了嘴里。
他稍稍咀嚼了几下,随后喉头上下滚动了一次,最后张开了嘴,向李秋雨展示着自己的口腔,示意自己并没有作假。
“行了吗?”少年郎说着,声音已带了些许哭腔。他还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呢。
李秋雨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棵树,或是一根路边的杂草。
别人都说青面修罗是大雪山四个天下行走里最冷血,最无情的一个,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大概是看见了这样的眼神吧。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却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还有酒,喝一杯吧。”
话音刚落,少年的父亲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酒壶,仰头就灌下去了一大口,然后重重地将酒壶砸在桌上,力量之大,甚至连壶中的酒液都飞溅了出来。
“够了吗?”
不等李秋雨开口,宋棠晚实在是受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站了起来。
“够了!”
她不解,因为眼前的人与初见时的他,与后来的他,甚至与拔刀杀人时的他,差别都太大了。此刻的他,与自己,与他人想象中大雪山的青面修罗,已无限接近于一个人。
或者说,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也许眼前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毕竟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不是吗?
只是,哪怕宋棠晚出言阻止,李秋雨仍旧平静地将酒壶推向少年:“我是让你喝。”
男人的脸瞬间僵了一下,然后立马又红了起来。他勃然大怒道:“你,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
李秋雨没去看他,只是一直盯着少年郎。
这世上有人的眼神像刀,让人一看就害怕,有人的眼神像水,让人一看便如沐春风。李秋雨的眼神既不像刀,也不像水,事实上你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去定义这种眼神,但它的力量在于只要它看向你,你就知道你必须按照他说的做,否则你原本的生活就结束了。
“喝了,活一个。”
少年闻言,身子一颤,脸色变了又变,一会儿像是要哭,一会儿又像是在害怕些什么,最后他狠狠地一咬牙,正要端起酒壶一饮而尽时,却被男人推到了旁边。男人推开少年后,一把抓起盘子里的牛肉塞进嘴里,使劲咀嚼了几下后,恶狠狠地咽了下去。
少年郎一下子扑上来,抱住了男人,一时间急得连眼泪都流下来了:“爹!爹!”
仅仅两个呼吸的时间,男人那张没受过太多雨打风吹,烈阳炙烤,所以还算白皙的脸就开始变得黢黑,那样子就像是被人用墨染上了似的。
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在预料之中,宋棠晚一时已惊得呆住。
“你,你......”
“有人在肉里和酒里分别下了一味药,这两种药任意一种都不足以杀人,甚至有滋补肉身的功效,但组合在一起,就是剧毒‘墨染’。”李秋雨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不是什么稀奇的手法。”
“可,你怎么会知道?”
“我既然知道世上有这种毒,也知道有人以这种手法害过人,当然就会防着这一手。何况,他们俩刚刚的表现太不自然。毕竟是骆碧瞳临时找的凡人,这点倒无从苛责。”
宋棠晚浑身都在发抖,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在为他的冷漠而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逼他们吃下去?你既然知道有问题,那我们不吃了不就好了,为什么你一定要逼他去死?你,对,你刚刚说,喝了,活一个。你,你,你根本就是在......”
她指着李秋雨,浑身颤个不停,眼中又是不解,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又是痛苦。她的心就像是有无数根线纠缠在了一起,嘴上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李秋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像她那样长大的人,是永远也无法理解像自己这样长大的人的,这就像绵羊永远也无法理解为什么狼要捕猎一样。
在狼群里,如果你不想被其他的狼欺负,那么你最好咬死每一个敢于挑战你的同类。
他就是这样长大的。无论他是否认可这种行为,它们都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深入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与他的灵魂纠缠在了一起,无法分离,无法逃脱。
只是,当一头狼认识到了自己的残忍,却发现上天根本就没有给自己吃草的权利时,那它要怎么做呢?
吃,还是不吃?
也许,这才是天底下最困难的选择,同时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惩罚。
“走吧。”他只是这样说了一句,然后拿起桌上的酒壶,一仰头,便将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宋棠晚没有动,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因为她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实在是接受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男人的死,少年一家的悲惨命运,李秋雨的冷漠与无情,这一切都令她无所适从。
她不知要以什么的心情去处理这些事。是该恨,还是该怒?是该悲,还是该痛?
就在几天前,她还是白玉京的弟子,她还在行医,还在救人,那时的她是幸福的,是快乐的,是满足的,可这一切,都失去得太快,就像一场烟花,还未真正品味,就已消失不见。
她还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因为这一切的变化实在是太大,变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你要太阳如何去接受黑夜?
李秋雨背对着她,只是站着,等着。
他想:对于没得选的人来说,善良既是最可贵的宝石,同时也是最热烈的毒药。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善良的。富商可以施粥,可以捐银百万,乞丐可以吗?
她已无权再保持善良,因为他自知已无力再保护她了。
李秋雨感受着胸膛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低下头,摇了摇已经空了的酒壶,感叹着:“墨蚣酿的酒,味道真是独特啊。”
墨蚣入酒,大补也,司晨煮肉,亦是大补,但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