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去到正堂,自然是要由云仲煮茶,既是主家应尽本分,再者山中四徒中行最小,于情于理,都合该是小师弟云仲招待,赵梓阳从前也听闻师弟提起过这位隐于山中,并不伤人性命的老蛇,如今一见,的确是有几分仙风道骨,自然乐意上前攀谈几句。 竹叶青更是存世极久,虽置身十万山中的时日居多,但见闻终归要比尚未及冠的赵梓阳深厚许多,借等候茶汤煮罢的空当,与后者说起不少齐陵中的奇事趣谈,更是使得还未曾踏足江湖的赵梓阳一阵神往,方才还是称老伯,如今却改口为老前辈,听得一旁煮茶云仲心头乐呵不已。 分明是三师兄,可江湖阅历与见识,似乎依旧停留在山脚村落的帮派之中,着实不像话。 “这位少侠得空,还是最好自个儿到江湖中闯闯,不图扬名四海,起码也要多瞧瞧多见见,只听老朽一面之词,终归形容不出万中一。”竹叶青笑笑,而后接过云仲掌中茶盏,才嗅到馥郁茶香,便是动容不已,“剑仙山门之中,果真并无非凡物。” 久处十万山中,竹叶青自然尝过许多野岭中生出的好茶,尤属高耸山巅上生出的茶树至为金贵,兴许所历风霜极多,致使茶香盘桓难绝,老猿愁采,可对于老蛇而言,攀岩采茶算不得难事,至多得留意周遭有无宗派中人。 即便是山巅生出的茶叶煮沸,也比不得眼前这盏茶香馥郁浓厚。 “叶老伯真要觉得这茶极好,就多留几日,山上空旷,一向不缺楼宇屋舍,依我看不如多住阵,小师弟觉得如何?”赵梓阳极乐意听老者讲讲山下事,故而当即便脱口而出,还不忘冲云仲一劲努嘴。 少年当即心领神会,笑道,“叶老伯远道而来,自十万山中孤身至此,舟车劳顿,当然要久住。” “使不得使不得,”青衫老者连连摆手,“老朽乃是妖身修行,在仙家山门之中逗留太久,如何都不讲究,总不能坏了恩公山门的名声;此番前来只为见见故人,既然云小少侠修行有成,剑仙亦是离破五境关不久,那老朽便放心了。再叨扰一阵,老朽自行离去就是,山高水长,何处都可相逢。” 穿堂风轻快,老人温吞言语,似乎更是静如微风过耳。 “叶老伯 这话讲得糊涂,要是没那包蛇兰草,指不定小子就死在半路倾城蝉毒之下,哪里来的修行有成,”云仲恳切道,又是起身替老者添上盏新茶,“举手之劳换来条性命,怎么论都是小子占着了便宜,多住几日而已,想来也不至有甚忌讳。南公山周遭并无其他的修行山门,名门正宗,哪里愿在此处立门,恨不得都躲到云头后去,深山罕有人烟的地界当中,老伯尽可放心。” 竹叶青笑而不语,略微摇头。 一头修行有成的蛇妖,不论落脚何处,都是被仙家宗门弟子视为眼中的一桩功业,没准原本天资能耐稀碎的弟子,外出转悠时觅得了头破入二境的大蟒踪迹,功成之后,便可得师门垂青,要么捞着个内门弟子的坐次,要么得来山门中高手指点,获诸多好处;宗门中更是可因斩妖一事得取美誉,况且若能将蛇妖降服,往后百年之间,总有胆蜕可用,炼药束衣,可称是上佳之选。 如此百利无害,总要引许多修行人趋之若鹜。 即便是云仲与赵梓阳二人苦劝,青衫老者也只是在山中驻足三日,待到第三日临近晌午时节,便无论如何都不愿再留,同如今还算闲暇的两人知会一声,迈步下山。 “走了走了,一连叨扰多日,何况如今山门不太平,自然不是多呆的时候,下回要是得空,老朽再上门讨些茶水喝。都说是客逢主家闲时来,我这倒好,正赶到节骨眼上。” 青衫老者叹气不已,引得一旁同行的云仲乐呵,“叶老伯客套作甚,当初我在您那跑山的时节,浑身汗水淋漓不说,闹腾得很,您老不也没少熬过米粥,如今好容易上山来一趟,反而处处谨小慎微,不该如此。” 老者自嘲一笑,“岁数毕竟是大喽,说不过你这少年郎了。” 山下依旧秀水花红,水鸟南归过后,总要在溪水周遭转上一造,是洗却满身尘迹也可,重头认认此间水土亦可,总之欢欣雀跃,丝毫不去在意山上有三人缓缓走下。 “下回再来,老朽得错开那位腰间别着柴刀短斧的前辈,总觉得那位看不出深浅的高手,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说这话时,老者略微汗颜,略微拘谨地捏捏衣角道,“甭管如何,下次再来做客,是真不想瞧见这位爷,那眼神瞧着便有八九 分凶神恶煞,时候一长,即便不被捉了剥皮抽筋,也非得吓死不可。” 云仲与赵梓阳相视一笑,险些未曾憋住喉中笑意:几日以来,那位身在五境的老樵夫,除却开炉炼药之外,大都瞅着分明化为人身的竹叶青出神,更是有数次念叨着蛇羹滋味甚鲜,三番五次夜里磨刀,吓得青衫老者用饭时节,都不敢同那位爷对目,生怕触着霉头。 仅仅是三日,可怜竹叶青所担惊恐,还要大过十万山中初见吴霜那阵,浑身由初蜕青鳞转变成的青衫,几日之间都是有些黯淡下来。 “少年郎无需再送,山下平坦,任意可行。” 老者抱拳,两个少年也抱拳,云仲又是拿出枚四五掌长的绸囊送到老者手上,“我家师父向来将好物件藏得严实,数日以来掘地三尺,只翻找出这些茶来,留带以后多尝尝。” 老者推辞不得,颇为心宽地打量打量眼前少年,伸出一掌来,在自个儿头顶两寸多处晃了晃,“才不过一载功夫,昔日少年身量就要追上老朽了,下回相见,起码要长到这般高矮才对。大齐男儿历来身量雄壮,比我高几头都不算多。” 云仲眨眨眼,“其实上回梨花寨中,小子已经比叶老伯高出一丈了。” 犹记登楼时,二丈之上复高一丈。 老少相视大笑不止。 溪水滚滚朝东,山岭重重起伏绵延去,总有山水相逢。 而老者才走几步,突然掉头回返,从怀中掏出枚布包递给云仲,随后便大步离去,即便少年有心去赶,亦是无用。 仿佛是咬牙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