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制住马帮,或是遏住其喉,使之不能有丁点逾矩越度,无异便是一桩极好效绩,可若是要依势压之,便有许多忌讳,身在其职,绕是张秀楼未涉官道,亦晓得其中道理。 “我仍旧可压制住马帮一二,可若是想强行将马帮这棵参天巨树扳倒,恐怕绝非什么易事,不可失度,更不可操之过急,到头来这树倒压砸着你我,都难说是件好事。” 柴九卿神色仍是那般平和如常,两手揽起茶盏,权当祛除两手冰寒,缓和道来,“商贾底蕴,显然不似我当初料想那般微薄,凤游郡上下商铺,起码对于张家而言,算不得什么贵重物件,但既非游商,商铺与地角,如何都是根本,这凤游郡根本为马帮所掌,若想重收到手上,谈何容易。更莫说马帮当中能人,显然不在少,说是缓缓图之,其实只能明暗压之,待到城中铺面难以维系,才能找寻到些许良机。” 张秀楼眉头,自打方才柴九卿点出商铺二字过后,便不曾松弛下来,眉峰紧蹙,思量许久过后,才抬头试探道,“眼下这般情形,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马帮断不会将掌中商铺拱手相让,虽说商贾通晓买卖二字,但颇有巧妇无米的意味,不知兄台有何良策,助我等夺回根本。” 柴九卿摇头不语,却是那许久也不曾开口言语的少年,沉吟片刻,冲上座郡守略微作揖,“后辈本不该插言,但郡守大员毕竟身在此位,身具良多忌讳,不得行事,但凤游郡中商贾,却是不曾有过多约缚。” “既是马帮可养帮众,商贾亦可多添些门客,待到成势过后,便可与马帮争上一争,与那白葫门共合一处,足矣压垮马帮多年来所养气势,人心如散,便可以利诱之,将郡中商铺尽数收归,则马帮可破。” 张秀楼面色登时一沉。 柴九卿却还是那般古井不波的面色,话音落后,足足缓饮了一盏茶水,不曾开口,裹紧外袍 ,抵住穿珠帘摇炉烟的瑟瑟秋风,良久才不禁笑起。 “秀楼长子,倒是心思缜密,全然不亚于你父,确是不负多年来游学,胆魄上乘。” 不曾有半分迟疑,张秀楼起身躬腰行礼,沉声言道,“教子无方,还望郡守责罚。” 那少年郎见此,自知失言,亦是跟随张秀楼起身行礼,不敢出一言。 上座柴九卿无端觉察通体发寒,也不去理会立身堂下的父子二人,而是唤来两位侍女,将那碳火拨旺,而后去将珠帘外再悬上一层布帘,挡住浩荡而来的寒风,而后嘴角噙笑望向两人。 “不必如此,郡守府向来少有人走动,人总有大意失言的时候,总不至于因此怪罪贤侄,”柴九卿笑笑,“看来如今就算是上齐的大家,也要教授些礼法规矩之外的念头,倒是不晓得为何,好像天底下人人都有些不择手段的意思,这处很不好,起身便是,此事也非贤侄之过,怎能追责。” 少年告退,先行出外等候,柴九卿才将面皮笑意收起,缓缓下阶,立身于张秀楼眼前。 “凤游郡中尚有数片好地界,多年来不曾让与旁人,如今马帮势头压制不得,我便擅自主张,将这几十处至金贵的地界借商贾一用,至于能否靠你们自个儿,抢去大半生意,那便要看凤游郡上下商贾的本事手段,压垮马帮钱粮根系,此事可定。” “但诸如钧儿方才所言,我可不愿再听一回。”郡守大员拍拍张秀楼肩头,并未去看后者,而是望向窗棂外头,薄冰化水,滴滴由屋檐上头落至街中。 “不论是你张秀楼借长子之口,或是上齐一众为祸四方的腐朽老文人教得尽是腌臜阴沉的学问,这等豢养门客,擅构私军的言语举动,莫要让我听到耳中。” 凤游张家家主何等人物,此刻却只晓得连连点头,许久都不曾将腰背挺直。 归府时节,张秀楼面色低沉如水,破天荒接连骂了自家长子数句,到头来却是叹道,“这世上无非来来回回敲打罢了,就如同那位叶门主前几日斩开郡守府外墙,迈步而进,总是能耐高明的敲打能耐差劲的。可这敲打不见得就是祸患,真要抽人一嘴巴前,往往不会开口先告知一声,怎么才算祸患?不听才是祸患。 “千万别信什么再一再二不可再三的腐朽痴语,对于有些人来说,一次便是三次,以雷霆手段清去日后祸患,对于一方郡守而言,亦不费吹灰之力,宽恕有一,已经可称得上忠厚。你自幼外出游学,加之往日城府心性皆在上品,所以爹要你日后接下家主大任,如今看来,仍是不到火候。” 张秀楼说罢,长长叹过口气,似乎周身猛然松弛下来,惨笑道,“这一句自以为高明的言语,将你爹与柴郡守多年年积攒下的交情,恐怕已然败去半数,虽说得了不少金贵地界,凭商贾做生意的能耐,堪堪足够压制住马帮手头铺面,可以后要再想托郡守行些便宜事,怕是难喽。” 少年始终低头,神色难辨,后脊却是冷汗如潮而来。 话不曾出口的时节,总自认高明,可倘若一经出口,便可知其荒谬绝伦。纵使是少年恃才,略有轻狂意,方才那位郡守一眼看来,总觉心头惴惴,尚无半刻宁时。 教训罢长子,张秀楼也不曾再言,只令车马停于府邸外头,令少年闭门思过,旋即便催车架而去,直遣驾车下人去往别处。 柴九卿相谈时节,与张秀楼讲起,说是前阵其长子外出所遇毒蛇怪虫,已然为官家当中身手高明者寻到,乃是生于南漓幽谷当中的奇毒之物,常人休说难得一见,即便是精于毒术的南漓中人,也罕有能借此蛇伤敌者,来头甚大。 可最令张秀楼心头忧怖处,便是柴九卿临了时节提起过一句。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