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十几日,身边多了位小铜球,云仲倒并不曾生出甚腻烦心思,反而是那头青牛厌烦得紧,原本好歹还算是收束了些许身为劣马时的脾气,如今又是隔三岔五便犯起抗拒心思,时常撂挑子不愿再动弹半步,且时常要同小铜球哼哼几声,很是不怀好意将足有碗口粗细后蹄调转,眼见得便是要踢上一脚,但每每都是被云仲瞧出端倪来,朝青柠脑门上头狠狠削过两掌,依旧收效甚微。 不过凭云仲的心思,这头由劣马无端变幻的青牛,虽是灵智不低,可惜同人比将起来,还是要差上许多去。虽说是牛皮厚重,接二连三递掌出拳都不见得能将这头青牛打得服帖,便又是琢磨出个损招,一连两三日都不曾急于赶路,而是住到一处小城中落脚,牵着青牛四处打听,可否有卖上好马匹的地界,同人攀谈时节,还时常有意无意点到身后那头青牛,说是那牛儿性情躁戾最喜伤人,过后买着匹好马,大抵便是要将这青牛送到处百姓家中耕田,并不愿再花心思。 起初青牛倒是不觉有异,始终跟到云仲身后,双唇翻动嚼草,但很快云仲便是寻着一处马栏,由打包裹当中翻找银钱,当即便是有些惊惶,连忙衔起云仲袖口,生生拖过十几步去到对街檐下,两眼恶狠狠盯起。 “总是不撞南墙不晓得回头二字如何写,这点脾性,同我相仿。”云仲好容易才由打青牛口中拽出袖口来,没好气白过两眼,拍打两下袖口,抱臂望向青牛,好整以暇笑道,“留你在跟前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这秉性难移,始终总要想着如何压过旁人一头,如何都吃不得亏。小铜球本就乃是孙掌柜托付与我,不过是因背上多添了位孩童,又何苦处处针锋相对,总惦记着踢上一回。” 青牛悻悻,将两眼四下转悠许久,这才再度盯向云仲,迟疑片刻,上下晃晃脑袋,很是不情愿。 云仲又是想了想,周遭人声鼎沸,于是凑到青牛耳根处,“无端多加一人,自然是心生厌烦,想来倒是我有些疏漏,不妨这般,只让小铜球一人身在牛背上头,凭我脚力,想来也可勉强跟上,将小铜球送至吕圣手处安置妥当,过后再骑牛归南公,这般如何?” 青牛眼神诧异,上下打量打量一身白衣的云仲,似乎是默默盘算一番,小铜球分量比起云仲,终究还是轻快得多,当即便是忙不迭点头,使脑门使劲蹭了蹭云仲臂膀,很是讨好谄媚,生怕是云仲反悔。 大抵同属疏懒货色,心意最是能相通。 这些日以来云仲并不急于赶路,反而是牵起驮着小铜球的青牛,沿路闲逛,遇城则入见景则停,路程足足行了六七日,银钱却耗费得极多。 原是小铜球平日里只晓得同自家师父外出采药学医,连宣化城中大半都是不曾逛过两回,只依稀晓得从城门前去到药铺当中,大抵应当如何走,除此以外,什么唤作糖球蜜浆,哪个称是花饼,皆 是见所未见,既是云仲将银钱拱手递到商贾摊贩手上,小铜球起初倒还佯装并不在意,但终究是孩童心性占大,自也是搁置下医书,欢欢喜喜唱过许多吃食,见过许多景致。 “云少侠,此去那位吕圣手家中,还余几日路途?” 这夜时节,周遭并无甚城池人家,云仲便是将厚毡扯起,四周碎木草杆尽数除去,又拽过刀来斩下几枚枝条撑起厚毡,以免夜里骤雨突来,生起篝火,旋即便是坐到小铜球身侧,却不料后者无端问起这么一句,当即便有些为难应当如何作答。 “游兴一起,反而是能发不能收,倒已经是许久没瞧地势图卷,大概少说也还有很多时间的路途,不过好在囊中尚有余银,也就自然不劳费心。” 小铜球放下手头医书,诧异看过云仲两眼。 “师父前些年同我絮叨过,说是这位吕圣手乃是位大隐,终生大概也不曾走过几回远路,几日之前,我便自行打听过,距那位吕圣手隐居城池,也不过数里的路途,为何眼下几日已然逛遍周遭景,唯独不曾去到过那座城中。” 孩童伸手指指山下那座大城,狐疑看向云仲。 到底还是不曾隐瞒过,云仲也是许久无言,挠挠发髻,吞吞吐吐答来,“你家师父离去前,曾同我长谈数度,提及其余事倒还是平淡,唯独说起你这弟子的时节,很是意气风发,说是老夫少时好斗鹰走马,散去家财,暮年时节又总觉自身并无甚治病救人的天资,唯独收了这么位好弟子,可同人吹嘘一二。” “你家师父瞧着很是严苛不假,更是言语刁钻,就连我这功底,吵将起来都未必能取什么便宜,无论怎么看,好像都只是个再烦人不过,无趣的老郎中,但同我说的那番话,如今都觉得很是惊讶。你师父说,他终生所学所悟的医术,半点也未曾保留,尽数交到你手上,但就是有一件事,如何都觉得对你不起。” 孙掌柜曾言,自个儿行医大半生,起初求的便是一个心安,于是将什么赏景远游,已然当做是不务正业,同那些豢养鹰犬终日无所事事之人也相差无几,每每瞧见,总能想起自己少年时做得蠢事,故而宁肯屈居一隅常年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才将医术研究得越发透彻。但唯独自个儿这位弟子,本就过惯了苦日子,自打前来宣化城中认了他这便宜师父,就从来也不曾好生看看外头天地,好生尝尝市井之中顶好吃的吃食,算是他这做师父的考量不周,险些将一位年纪尚幼的徒儿,教成个老气横秋的古板先生。 “你家师父既是如此说了,又怎能置之不理,不舍得怀中银钱。” 云仲笑了笑,揉揉一旁小铜球的脑袋,意味深长道来,“在我看来,你师父乃是个顶古板的人,连泡茶功夫都未必有多高明,更是不通什么旁门左道,活得很 是无味,可在你看来,不应当是如此,起码连他自己都不愿做的事,搁在你身上,想得却是极细。” 小铜球肩头微抖,将脑袋缩起,许久也没言语。 云仲也是不再说起什么,合上两眼,周遭风吹草动,已是渐清。 分明是在此停留不下半载,乃至已近七八月,风中也仍旧是暖意极浓厚,丝毫没有丁点入秋的迹象,照常理这等时节,理应已是秋寒料峭,乃至要见到冬时飞雪,但入夜清风仍是和畅,照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