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文氏将兵卒施舍来所剩无几的粮米让给儿媳与孙儿,可女子仅是浅尝一口,近乎全数让给孩童,一来二去身子疲弱,再者此地不见天日,很快就生出病症来,还是文氏一连多日去往城中,做那等押送肩扛粮草辎重的活计,得来些铜钱,好说歹说同郎中讨过几服药,才不至于丢了性命。 “不知夫君可有消息传来?”女子身形枯瘦,但提及此事两眼却难得亮堂些许,老妪犹豫片刻,摩挲摩挲女子掌心,“且放宽心,这胥孟府部族兵马虽凶恶,但陵玉乃是读书人,头两日你昏昏沉沉时,收到陵玉家书,说眼下虽是艰难,倒还能得个饱足,待到你身子再好些,再将那书信念给你听,娘识字不多,可也还凑合着。” 才要离去时,女子扯住老妪袖口,迟疑许久,还是将怀中孩童递到老妪身前。 “娘,你将我卖了吧。” “原本身子就是羸弱,染病过后更是艰难,恐怕撑不到时局好转的年月,彻儿尚在襁褓,需有人照应,如若有善心之人,能将娘与彻儿送往太平地界,如何都能放下心来。” 老妪颤颤巍巍走出柴房,同样是多日不见粒米,从遍地狼藉空坛的文家宅院走出时,屋舍里兵卒饮酒叫骂声不绝于耳,尚有女子哭嚎声凄惨至极,不知是城中谁人家的姑娘,何处的良家女子,但老妪脚步并未停下,而是神色木讷,脚步一深一浅走出本该是自家宅院的狼藉地,避过几头饥肠辘辘野犬,从分明春色铺满,却满地无家可归之人的街巷,最终走到那座往日最常去的观音祠外,从袖里摸出枚草杆,插在许久不曾插簪的斑白发丝当中。 像是知晓行径酷烈,这满是残破狼藉饿殍遍地的城中,唯独有这么一处清净地,有卖儿卖女者跪在观音祠外,费力掰开孩童口齿,同那些位兵卒放行而来的商贾苦苦哀求,说是这孩童身子骨壮实,即使挨无数回痛打,照旧身子骨瓷实;有尚有两三分容貌的女子侧坐到商贾车帐外,将本就残破脏污的旧衣衫扯低些许,奈何实在腹中无食,端的递不出媚眼如丝。 文氏等了许久,也无人来问。 想来大抵也无人会买下个年近花甲的老妪,可老妪依旧站到原地,许久后才回想起来,应当拜拜观音,于是回头朝祠中望去,盘算着远远拜上两拜,即使手中无香,总有诚心在。 记得祠中从来都是笑意深重,半睁眉眼的泥塑观音,但老妪这次看过去时,才发觉本该无知无觉,不该有变化的观音像,却不知何时闭紧两眼。 如是不愿见此人间。 不远客栈门前靠着位挎刀的胥孟府兵卒,眉眼清秀,无言望向依旧叩头不止的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