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换成那等寻常的游牧人家,并未有这等活过许久,见多识广的老人,怕是要在这场狂风大雪里损失惨重,连人命都未必能留下,毕竟在这般天时,但凡是遭掀翻了帷帐,即使是衣衫穿得再足,无火可生,必然难免一死。游牧人家最是忌惮那等三五成群的群狼,即使是北地也少有那等动辄数十的狼群,但出于其狡诈隐忍,同样也需提防,不过在这等天时,无论是牛羊虎狼,同样都是承受不得,但凡未曾好生御寒,皆要被生生冻死在荒原其中,因此并不需过多添小心,而是将帷帐加固,生起炭火来,才是重中之重。
果不其然如这位终生游牧,连城池都未去过几回的老者所料,篱笆当中仅是有两头皮毛不甚厚实的瘦羊没撑过这场风雪,而因为在这场风雪前,就全力加固帷帐,全家因此在这场狂风暴雪里安然无恙。
不过这两日之间,在帷帐里时常打盹的老者,更在意的并不是篱笆院内的牛羊,而是一位
冒着连天浩大风雪,一头栽倒到帷帐外的兵卒。这兵卒来时浑身是血,全然瞧不出衣甲原色,可饶是被冻得满脸紫青冻伤,走到帷帐前时,仍旧是举着那柄长刀怒视眼前一家,而后力竭倒下,手中依然紧握长刀,甚至于皮肉都同刀柄连到一起。
老人并不是未曾见过兵卒,想当初胥孟府同正帐王庭战事起时,老人就见过犹如云彩似绵延的兵马,向渌州壁垒涌去,不得已才是将帷帐边的肥沃草场弃去,转而向更北放大元边境地谋生,而现如今战事稍停,听闻风声说是徭役稍止,老人才领人家稍稍向南迁徙,正好赶上这等来势极其凶恶的秋冬,索性就不再折腾,牛羊能否肥壮,早已是不曾过于记挂心上。兵荒马乱的时节,能有个活命便是善哉,又如何能凭放牧一事富贵,至于自己儿孙,能撑过这战事平稳过去,便算在是祖上积德行善,所受的善果。
风雪散去,天朗气清,昔日繁重铅云此时收尽,唯有三两朵细碎白云飘荡天外,清晨时节膝下两位孙儿,已是纷纷驾马外出,现如今拎起木棒,正于马上往来交战,倒当真是像模像样,马蹄翻起冻土来,蹄声轻快。
老人披起厚实皮毛织就的衣衫走出帷帐来,总觉得这风雪过后难得的晴天,都让自个儿这等老迈不堪之人,浑身涌出些力气来,于是信步就走到篱笆外去,向里头张望。
自
家儿郎昨夜曾讲说,那兵卒衣衫本就单薄,怕是活不过这一夜,毕竟这风雪连有三日,阴风怒号,不晓得这位在风雪里已是走过多少时辰,倒不如请进帷帐当中,想来其奄奄一息,如何都不会做出什么谋财害命的举动,却是被老人狠狠训斥,责令儿郎将这兵卒扔到篱笆其中,同牛羊身在一处,能活便是算他命大,死则只能怪自身性命不硬朗。
实在是因这些年来,老人曾见过许多行伍里的荒唐事,尤其是胥孟府统辖大元半壁江山过后,尤其纵容那些位最是蛮荒无知,残忍心狠的部族猛士,欺压百姓一事,好像都是习以为常,更何况那兵卒手头握刀,倘若暴起伤人,一位女子,一位老妪,一位年富力强之人与两个孩童,如何是这等见惯厮杀的军卒对手。甚至老人总觉得,是不是正帐王庭里的兵卒,要比胥孟府内的兵卒,更是知晓何谓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每逢此时,难免就想到那位昔日英明神武的赫罕来。
大概现在那位少赫罕,当真比不得其父,不然也断然不会将大元变成这等模样。
这般想着,老人便走到困牛羊的篱笆处,积雪甚厚,但越发使得血色明显,有两头瘦羊被开膛破腹,被人摘去五脏六腑,而昨日那位垂死的兵卒,竟仍能背靠篱笆,睁眼望向老人,卸去浑身甲胄,浑身血气更浓,手中还拎着片已然凝冰的血肉,正
生生送到口中。
「这两头羊,是你杀的?」老人似乎转瞬间就知晓昨夜这位兵卒是如何活下来的,于是缓步走上前去,打量这位仍旧气息奄奄,但两眼依旧有神的兵卒。
「是我杀的,这两头羊活不下去,但老子还能活,当然要杀。」即使老人乡音甚重,可那位兵卒分明是听懂老人言语,抬起眼来,竟是勉强咧嘴笑了笑,「可惜身上没钱,不然就赔给你了。」
昨夜兵卒分明是徒手生生扯碎那两头羊的脏腑,而后将仍旧泛热的血水浇到自个儿身上,至于五脏六腑,怕是已然被这兵卒生生撕碎吞到肚里,权当是添些吃食与热气,故而浑身血气奇重,相隔数步都清晰可嗅。连老人都很是狐疑,就凭这等气息奄奄垂死之人,是如何走到此处的,又是如何生生扯碎羊腹,撑到风雪散去,于是一时沉默无言,回头走到帷帐里,将清晨饮剩的羹汤热罢,颤颤巍巍端到兵卒眼前,后者几乎是毫不犹豫接过,狼吞虎咽生生倒进喉咙里,随后才是将压在身下的手拿出,将紧握的一道尖锐篱笆扔到一旁。
「就不怕汤里有毒?」
似乎是晓得这位兵卒捡回一条命去,老者神情复杂开口。
「老人家心眼好,真要是狠得下心杀人,我理应活不过昨晚,」兵卒饮过一碗热汤,终是缓和下来许多,眉宇间的狠戾气收敛不少,费力撑起身子同老人抱拳行礼,「
那时节在下可是连刀都拿不稳,真是要杀在下,怕是如何都能成,何苦是要留下这么个后患,又怎会扔到羊群里头取暖。」
不多时,帷帐里多出几人身影,老者儿郎乃是位顶热络的汉子,连同其妻儿一并坐到老者跟前,只是看那兵卒的时节,依然是有些神色古怪。毕竟常年游牧,实在是不常见过兵卒,何况是满身杀气,瞧来就是自沙场里逃出的兵卒,更何况这位爷竟是一人就能吃下足够六七人分量的汤饼,此时狼吞虎咽,半点也无人样,同样是令那两位年纪尚浅的孩童相当好奇。
那柄昨夜就被汉子拿来的紫鞘长刀,就立在一旁,在篝火畔映照出纷繁的乱纹。
显然两位孩童对这位兵卒相当好奇,更是因其银盔银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