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猴子”的真名张晨阳,他跟他爷爷两人相依为命。
从他记事起,就生活在甄各庄,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在这个村子的人。
可是他的爷爷总会望着一个方向坐很久,眼神里都是忧伤,他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张晨阳很喜欢自己的村子,村子里的小女孩都打扮得很好看,会唱歌会跳舞,大家还会一起吃饭,顿顿都有肉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可是爷爷总是不开心,他吃得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差。
后来村里的小男孩到了年龄都要去私塾上学,他也不例外。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的好日子似乎就到头了。
他很不幸运,遇到了甄珠的儿子,甄缙。
甄珠在村里的地位是不可比拟的,于是甄缙在这一届同窗里自然而然也是最顶端的人。
原本甄缙跟张晨阳没有丝毫的交集,甄缙有自己固定玩的小伙伴,因为他是一个地位意识很强,眼睛里装不下其他人的人,而且他很自负,自认为这一辈的人当属他是最优秀的,也只能他是最优秀的。
可甄缙没有想到,张晨阳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如此高的学习天赋,在短短一个月的学业熏陶之下,就能初露锋芒,深得先生的喜欢。
这引起了甄缙的不满。他开始让所有的小孩儿都不许搭理张晨阳,一句话都不能说,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并不能影响到张晨阳,反而让他有更多的时间读书,变得更好。
他就改变了主意,让所有的人没事就去跟他说话,回家也不能放过他,所以那段时间张晨阳的家异常热闹,直到他躺进被窝,旁边还有一个过来蹭睡的人,每天都是不一样的人。
但张晨阳那个时候已经领悟到了读书的乐趣,是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①的境地。不管他身边有几张嘴在同时说话,他都能不受外界影响,聚精会神在自己眼前的书里。
私塾先生看到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造诣,更是连连夸赞道:“坐定如钟,用志不分②,乃凝于神②,尔等楷模!”
这句话成了压垮甄缙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已经没有耐心了,他的眼睛已经不能再看到这样的张晨阳了。
凡事在第一次的时候,心里都会是忐忑不安的,甄缙也是这样,他第一次将张晨阳堵在巷子里的时候,内心是害怕的纠结的,因为他不知道后果。
但是当他看到张晨阳还是若无其事地抱着一本书看的时候,心里回荡的一直是先生的那句“尔等楷模”,怒火将他仅存的害怕燃烧殆尽,他动手了,和别人一起,将张晨阳推倒在了地上,对他拳打脚踢,恶语相向。
甄缙在这场“酣畅淋漓”的泄恨行为里获得了快感,在某些意义上,他做到了将张晨阳踩在脚底下,即使是通过暴力的方式,暴力让他尝到了甜头,曾学过的《孟子》一书中先生曾讲过的“以德服人者,心悦而诚服也③”已不再是他所憧憬的,他认为暴力是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
快乐过后也会有害怕,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他将面对的是什么,父母会不会打骂自己?上面的人会不会处理自己?
可是他很快就会发现,不会,他的父母都没有说一句重话,相反还去找了先生,指责他为什么只关注一个人,先生只是低着头,不敢言语。
甄各庄的先生,也是原村里的人,所以他也活在村里的“食物链”里。
恶的种子萌芽了,孔孟之道算什么,人于世,还是要学会将权利牢牢握于手中。
张晨阳被甄缙这样无缘无故地揍了一顿后,回到家中看着年迈的爷爷又在望着一个方向双眼含泪,他委屈地扑向爷爷,抱着爷爷一起哭,他哭着让爷爷去讨个说法。
可是爷爷再看到鼻青脸肿的张晨阳后,嘴里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是我造的孽啊”。
张晨阳一把推开了爷爷,大声地哭闹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爷爷你要这样说?为什么甄缙要打我?为什么你所谓的孽要让我来还?
哭到脱力的张晨阳第二天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还有那还带着泥印的衣服来到私塾的时候,先生躲避的目光,同窗们看好戏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将来后的数年里,都只会是别人的笑话。
为什么学狗学的像呢?那是他为了可以去私塾,在那几年的时光里一直重复在做的事情罢了。
那之后他避其锋芒,一心贸着劲想要金榜题名,改变自己的命运,当状元,当官啊,当官吧,成为所有人心中最优秀的那个存在,这些耻辱就不会再有了吧。
可是现实终究没有如他所愿。
那之后,张晨阳的爷爷精神越来越不好,他开始不吃饭,整日哭整日闹,不分白天黑夜的闹来闹去,张晨阳被逼着学狗的样子,他也跟着学,最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被发现死在一堆食物旁,口吐白沫。
张晨阳在收拾爷爷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压在被褥下的一封信,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已经压皱了,他拆开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小阳,走吧,回湖州贡县去吧,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啊。
走?怎么走?走得了吗?
张晨阳在无数个夜晚,看着爷爷一直注视的方向,他才知道爷爷即使疯了,还会看着的地方,原来是家。
他回得去吗?
最起码目前来看,他是回不去的,甄各庄犹如一个泥沼,想要出去谈何容易。
张晨阳□□地熬着,他现在唯一的希望都寄托于科举考试。
他心心念念盼来了扬眉吐气的机会,他也没有让自己失望,以一等秀才的身份,得到了参加乡试的机会,他没有辜负这些年的埋头苦读,张晨阳的名字前有了一个前缀。
解元④,张晨阳。
十年挑灯夜读,只为这一刻,他总算可以脱离这个村子,背上行囊,去京都,去贡院,去朝着他的状元梦再进一步。
梦是易碎的,它经不住现实的压力和摧残。
张晨阳被软禁了,他被扔到了南州官窑里,那个背上行囊去京都的人不是他,那个以张晨阳名字参加考试的人不是他,那个最后以张晨阳名字考取进士分配到南州召县做县丞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