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装作嗔怒的样子。子安摇晃着表兄衣襟道:“兄长何必恼。”忽然,四目相对,才渐觉失礼。“此一去,虽不是关锁千重,只是男女有别,相见无日。”表兄不再言,转身向长亭外的一株柳树走去,回来时,手持折柳,递给子安道:“迎客松,送别柳。吾妹,珍重。”缓缓接过柳条,强忍泪眼,微微点头示意。
“该出发了。”姑母牵起子安的手,招呼表兄回去。子安先上了马车,从车窗望向表兄,招手告别。欧阳煦想起了什么,忙从袖内掏出一封信件,趁四下里不备,塞进子安手中。子安见状也恐姑母瞧见,忙塞进包裹内。马车终是再次上路,表兄自是不忍离别之情,作揖告别。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欧阳煦感叹道:“可惜困闺阁,空有凌云志。煦,不才,断然难娶你。唯有替你在佛前祷告,觅良婿,从此,齐眉举案,无忧无虑。”
这两家的距离,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掌灯时分,马车便已至云家。掀开帘幕,抬头见家门,“云宅”二字。早闻见茉莉飘香,清爽自在。轻扣门环,许久,见一白髯老翁,提灯笼开门来。“老管家,我是则珍啊,今日送子安回家来。”“原是大小姐,别来无恙啊。”老管家擦擦惺忪眼眸,定睛看来。“劳您惦念,一切安好。”姑母一边回应,一边拉我进门。我也点头示好。“请往大堂来,听闻小主人回来,已经备好你最喜爱的茉莉茶。老管家在前头领路。”左右两旁的茉莉盆栽,有序放置。茉莉争相开放,似乎以自己的方式欢迎我归家。数年的记忆迎香展开,绕过小庭院,穿过边门,便是大堂。
坐在主座上的是父亲与母亲,十年光阴消磨的人憔悴,鬓边白发也让我感慨万分。一旁站立豆蔻年华的小妹妹,秀面芙蓉,眼波才动。手中正倒茶水的,想来应是小妹云子宓。“子安拜过父亲,母亲。”“你终于回来啦,可还安好?”原以为会是一番诘问,没有想到是父亲少见的温声细语。我怔怔愣住。母亲忙拉起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到母亲身旁来。”母亲一把抓起我,藏于身后,唤子宓:“快见过姑母。”“见过姑母,见过姐姐。”“子宓也这般大啦,可还读书啊?”子宓连连摇头,姑母自觉失言,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如何反对女孩子读书的。母亲连忙打岔:“也就认得一些字,马马虎虎。姑姐,快坐。”“此番,有劳姐姐送子安回来。刚泡好的茉莉,来尝尝鲜。”父亲示意子宓倒茶。
大人们且聊些家常,我与子宓绕到后堂。到底是自家姐妹,子宓与我倒是不生疏,一会功夫便熟络起来。那年她才三岁,刚记事。自我去后,日日吵闹着要姐姐。后来也读写诗文,不过自娱自乐罢了,未及有师教导。“且说正事,我想向你讨了子安来,与煦儿,你总是推脱,现在明明白白给个痛快话吧。”姑母认真起来,我忽然听得清他们在聊些什么话儿。“姐姐,非是我绝情啊,为父母的,总想给女儿一个好归宿。如今,欧阳家,一无万贯家财可助我;二无高官厚禄可依傍。”“此番,我儿若是高中,白衣换青衫,可愿匹配否?”“阿姐啊,煦儿也是我自家骨肉。若他高中,子安有了依傍,我自然是欣喜的。只是,子安已经十六了,若有好人家,我也等不及煦儿高中了。且看他们的缘分吧。”话已至此,姑母便不再多言,不过是敷衍的措辞。
“听闻有客来,子旭来迟了。”远远听见有人请罪,还是个变音期的少年。“子旭,给姑母大人请安。”说罢跪下磕头。“旭儿,好孩子,快快起来。让姑母好好瞧瞧。”
想来子旭已到志学之年。“旭哥哥,一贯老油条,嘴甜的蜜饯一般,最得长辈们的心思。”子宓打趣着说道:“姐姐,不知道,旭哥哥,从不正经读书。今儿个,逃个学。明儿个,与人打个架。母亲几次要罚他,父亲不但维护不责骂,反而说男孩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多洒脱,不应拘束。”子宓拉着我来到子旭面前:“旭哥哥,这是子安姐姐,她回来了。”互相打量一番,各自问安。
散后,洗罢茶具转回房来,子宓已然躺在床上。“宓儿,宓儿,知你未睡,何必瞒我。”我晃动子宓,让她莫再装睡。“哈哈哈,姐姐莫要再闹我。方才母亲提到外祖母大寿将至。想来今年拜寿必是热闹非凡,舅舅年初搬了新宅院,年长的哥哥姐姐也已成婚,此次必也带来新嫂嫂、新哥哥来,热闹比往年更甚啊。”子宓满心欢喜,对久别重逢甚是期待。想想能见到耳鬓厮磨的姐妹们,我自是欣喜不已。
我二人私语一番也各自道晚安。
夜愈深,困意越无,想想子安自身。
云子安,世籍云镇,祖上官至侍郎,到了祖父这一代开始败落,好在先祖父在任时,曾广置房产、田产于家乡,予子孙后人留下一条后路。就是收佃租为生,也可保云氏一门几世无忧。至曾祖父已是官三代,而祖父云天赐却志在从商,嗜茶如命,尤以茉莉为胜。我幼时,常听祖父称赞茉莉茶之清香悠远。茉莉制茶,深得闽中人之喜爱。故而云家走上以茉莉茶为主的茶商之路。
祖母云陈氏,膝下有三子一女。姑母云则珍,得配大鸿儒,姑夫李天明如今已是书院山长。大伯父云则琪,家父云则琅为次子,小叔父云则瑞。原云家兄弟三人合力经营一茶馆,可如今闽中已是十里一茶肆,家家植茉莉。生意每况愈下,日渐惨淡。各位看官,可要问了,祖宗基业,还可依靠?殊不知,君王江山难守,百姓家产难留。
话说,祖父还有一兄长,名唤云天意,恃宠而骄,倚仗权贵,横行乡里。偏偏又生性嗜赌,巴不得日日住进赌馆。一日,天意伯公输尽身上钱财,叫人唆使,回得家来偷取出地契房契。扬言到:我云家的钱财是输不尽也花不完的,分与尔等花花,又有何妨。如此这般,日复日,张张契约,尽数输尽。良田千亩,顷刻间易主。祖宗基业,几代心血,竟败于一人之手,毁于一“赌”字。天意伯公自觉羞愧难当,留下书信告罪离门,不知到何处去了。至此,云门渐入衰道。
祖父有一姊,名唤云天英,与江南富商之子裴敬航指腹为婚,现如今,裴已为一朝尚书,常居京中。京闽两地相隔甚远,姑奶奶也至耳顺之年,云裴两家便日趋疏远,鲜有书信往来。
且说我外祖父家,外祖父应仕途,弱冠之年即为乡试秀才。虽文采滔滔,然,此后屡试不第,只在乡间当个教书先生。外祖母本是林乡绅之女,后乡绅夫妇相继病世,只留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