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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校长的故事2(2 / 2)

那不是,那不是那个世界的东西吗?!白校长你也去过那里?!真的有那些地方?真的有那些精怪?!”

我如锥在地,半步也无法移动,却能看见自己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喘得浑身颤抖。白校长拍了拍我的胳膊道:“渴了,你倒两杯水我们喝,你先坐下,别激动,我慢慢给你说。”

“你知道,我是孤儿,比你更孤得彻底。我对整个世界的记忆起点似乎就是那个老奶奶苍老病弱的脸,还有那道铁轨,那个车站的落日。奇怪的是,那压断我腿的火车我反而记不太清楚。藏族人想了很多办法,花了很多时间帮我治疗腿,好像是一年多?或者更久?他们是康巴人,就那么流浪着做生意,带着我去了很多地方,那群人里有个小姑娘,比我大一些,叫做顿珠。她对我很好,照顾我,带我玩。”

“后来我们在尼泊尔卖甜茶,遇到沃日土司的后人,他听我学舌用本地话帮当地人算账,又见我腿下就垫着两块砖,肉都磨得新疤压着旧疤,他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儿子,见我们又是家乡来的,动了恻隐之心,就说给我做义肢,让加措阿妈他们下次来尼泊尔再来接我,我一个小孩子,都是信佛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就留在他们那里了。”

“留下我本来只是做义肢,渐渐他发现我学东西特别快,藏文、中文、英文、尼泊尔文,看过就会写,就干脆送我读书。”

“加措阿妈他们隔一年半载就会去一次尼泊尔,总是能见面,顿珠也渐渐长大了。每次见面都会给我做她亲手熬的甜茶,我喝着,她就看着我笑,脸黑黑的,红红的,又黑又亮的发辫。他们总是到处走,风吹得她和加措阿妈他们脸都起了裂纹,我把在尼泊尔恩人家里帮工赚的钱攒下来给他们买了好多擦脸的油。有一年加措阿妈他们又去了尼泊尔,可是顿珠却不见了,她们说她从山上掉下去摔得身子都碎了,按照规矩夭折的小孩子要被水葬,她就被葬在一条叫‘类汪’的江里。”

我已经听得入神,说到这里我一颤,这不就是土切初乌的那条江吗?我望着白校长,他点点头,满脸是撑不住的疲惫,我赶紧帮他把床摇下去,他躺好,似乎轻松了一点。吃力地从脖子里拿出一条红色绳子,上面穿着一个金属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缕头发。

“这,这是顿珠的?”他的眼角渗出泪来“这绳子是和顿珠第一次分别时她给我的头绳,这盒子以前是装的我给她买的擦脸油,这头发,头发,是我女儿的。”我心中一酸,眼泪也流出来。

多年以后,彼时的残疾小孩长大成人,一个英俊而面色苍白、总是心事重重的青年,那该是多么像故事里的忧郁情郎,尼泊尔恩人的女儿不顾一切爱上他,这几乎是个顺理成章的情节,他不爱她,可是那个热情、天真、哭笑都如晴天白雨般的少女,总有那么一刻会打动他,又或者只是让他想起顿珠。无论他怎么回避、躲避、如何小心,却也传到了家里长辈的耳朵里,于是他被痛斥然后逐出。

早练就一身本事,谋生虽不是大问题,却也并非容易。当年的藏区依然封闭,他费尽周折终于回来。找到顿珠被水葬的地点,看着涛涛江水,想象着那个脸蛋像红苹果般的小姑娘乌黑的头发上带着花环,躺在竹排上被慢慢推入水中,她胸口的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那应该像一副绝美而悲惨的画,不禁跪倒在江边,泪流满面。

这用尽全力的人生,抓不到天空中洒下来的一抹亮色。

他蜷缩在江边的黑夜里,像一头孤独的小兽般哀嚎,他想起了很多人,老奶奶潮红出汗的脸;流浪的藏人们熬甜茶样子;尼泊尔恩人高贵森严的表情;最后是顿珠的脸,红红的,圆圆的,她的笑容那么甜,像劈开黑色的晨光。

与藏人生活过,又在尼泊尔如许多年,他始终学不会像一个真正的佛教徒那样,平静祥和地面对死亡;他始终无法接受,顿珠只是踏上了另一条道路的起点,甚至此刻他才第一次去回忆那列向自己冲过来的火车,老奶奶龟裂的手指,她在哪里?而自己又曾身在哪里?又将去往何方?想了很久很久,他突然连到底是否有那个老奶奶,年幼的自己到底是否爱上了顿珠都开始怀疑,又或者这一切都只是一种为自己悲凉的人生制造的童年幻象?他看着藏地梦境般的星空,慢慢感觉到自己的心冷了下来,整个世界混沌而空虚。

他蜷缩在这虚空之中,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不记得天色明暗了几轮,又或者只过了一瞬间,还是同一个夜晚,天空和大地似乎已经融为一体,满天星斗如在身畔,他第一次注意到银河。江边的陡峭山石黑影幢幢,江水东流的声音如雷贯耳,带着紫色光芒的银河静静地悬于眼前。

长久的饥饿与干渴,心灰意冷的孤绝,他发现自己产生了幻觉:一个人骑着一头鹿向他走来,远远的见那人长衣束发,穿着非常奇怪,绝非常见的藏汉等族,竟是一身古装!那人走得越近,身边就渐渐升起一种温暖的气息。

即便是盛夏,藏地的夜也是极冷,若非小时候受惯饥寒,加上此时心境,他也是无法忍受在这江边吹夜风的。他寒冷发麻的身体很快就变得温和舒展,直到那人到了眼前他才意识到自己躺的地方已经不是江边光秃秃的山岩,而是一片绿草如茵,清风微拂,蝉鸣低声,这是南方夏夜。

这并非最玄妙之处,他发现自己的双腿,由义肢变成了真实的血肉,他甚至感觉到鞋子有点挤脚,内心的一片冰凉酸楚,连命运都不敢埋怨的他很想去融入这温暖,如同干渴的人看见清泉就想扎进去一般。

他从草地上慢慢撑起来,跪着爬向刚刚走到自己面前的乘鹿客,向银河星空伸出双手。

他的天空,就此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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