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敢冒这个险。就算有仙长带队,也不可能顾得上所有人,稍有差池便会丢了性命,实在不划算。
校场上站了不到三十号人,祝云梨逐个看过去,认一下这些后生的脸。
戚柒和裴越自不必说,这两个小的一个龇着满口白牙冲她笑,一个面无表情好似被下了定身术。
玉琅山来的是一位女弟子,名叫洛笙。听苏仪说,她平日里话很少,几乎只对剑术上心,小小年纪挽得一手好剑花,华丽而不失锋芒。
祝云梨暗暗记下,想着有机会让她和裴越切磋几局。
槐央山来的是一对孪生兄弟,乍一看根本认不出分别。
祝云梨心细,初次见面观察对方时总能入微——左边的少年笑起来有颗虎牙,看上去是个爱说爱笑的,他是哥哥谢昭。右边的少年眼角生了颗小痣,站在那里颇为安静,他是弟弟谢暄。
这对孪生兄弟是谢长空的宝贝孙儿。
他们的父亲死在了对魔族的一场追剿中。被祝桓送回槐央山的时候,全身上下被高阶魔物啃咬得不成样子,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谢长空爱子惨死,悲痛欲绝,疏于加固西北荒境关口的封印,导致了那场大祸的发生。
而这对孪生兄弟的母亲霍家仙子,在一只蛮蛮鸟面前护子而死,两颗眼珠子被尽数啄烂,还在强撑着结界,直到谢长空冲过来救走尚在襁褓之中的他们,才放心断了气。
一夕之间,本来和乐美满的家庭,便只剩下爷孙三人。
祝云梨刚将这些弟子认了个遍,谢长空和苏仪过来了。
“谢掌门。”她问好。
谢长空颔首,面色凝重:“衔月仙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祝云梨跟着他离开校场,走到一面峭壁前站定。
谢长空默然立了许久。
“谢掌门?”祝云梨不明所以。
谢长空回过神来,衣袖一挥,峭壁竟自中间向两侧分开,显出一条暗道。
“跟我来吧。”
“谢掌门,此处可是槐央山密室?”
言外之意,她进去怕是不妥。
“是。”谢长空抬步进去,“你无需介怀,虽是密室,其中所藏,却是青鸾山秘宝。”
祝云梨愕然,忙跟了上去。
暗道两侧石壁上挂着油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颇有谢长空此人的风格。
尽头供着一座石柱,通体玄墨色,近些看,隐有绿光。
“此乃碧翡玄玉,槐央山质地最为坚硬的玉石。”谢长空解释道,“就算是虞胤在此,也绝无可能将其破开。”
祝云梨暗自惊叹。
“我可以碰吗?”
“自然。”
祝云梨伸手覆在石壁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吸力,同时眉心处传来阵阵凉意。
谢长空看着她眉心显现的青羽印记:“此物,乃你父亲祝桓生前所托。”
他面上染了悲戚,沉声道:“祝桓与我是多年至交,那次荒境失守,他是替我去送死。”
祝云梨收回手,看向他:“我知道。”
“不,你只知他是为寻我而只身入荒境,最后葬身于荒境最深处……”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敢直视祝云梨清凌凌的双眼,“然他非是如外界传言那般倒霉遭难,更不是因他自身实力不够而没能逃脱……”
他声音发颤,艰难吐出这个埋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他是替我去送死,替我去送死啊……他怜我一双孙儿尚在襁褓之中,死了爹,又没了娘……”
“他说,若我也去了,昭儿、暄儿没人护佑,槐央山上下失了主心骨,荒境关口无人驻守……牵连的太多太多……”
谢长空缓缓睁开眼,素来严肃沉凝的眼中满是痛苦。
“我站在禁制正中,一心想要以死谢罪,生祭仙阵。他拼死将我拽出去,骂醒我,然后引动了禁制,血光瞬间将他吞噬殆尽……”
祝桓临去前的脸浮现在他眼前,面带笑意,俊逸出尘,对他说,活下去。
“他最后朝我挥了挥右手,我摊开手,掌心是半片青羽。”
明明没有重量,他却几乎托不住。
祝云梨静静听他讲完,心口牵起一阵揪痛,哑声道:“原来是这样。”
难怪当时醉仙谷中苏檀提到以身殉道时,谢长空会有那样的反应。
是父亲替他殉了道,以仙躯祭禁制,将在外作恶的凶妖召回,重新圈禁起来。
“他托我保护好这半片青羽,在你入化神境后交与你。”
谢长空掌心贴在石柱上,碧翡玄玉正中央出现一个凹槽,半片青羽静悄悄地躺在其中。
他取出青羽,放在祝云梨手心。
“剩下半片,得你亲去荒境最深处寻回。”谢长空看着那半片青羽,一阵恍惚,“我本想寻个机会将此事告知于你,正好此次后生历练,苏檀派了你随行。”
祝云梨托着掌心半片青羽,感受着其内澎湃而纯净的青鸾神力,眼眶发红。
“这些年,有劳谢掌门代为保管了。”
“此物是你青鸾山秘宝,我不敢声张,只好将其封存于此,方不致被别有用心之人抢了去。”谢长空面带愧色,“我是个懦夫,不敢面对,只知逃避,是我对不住你们兄妹二人。”
他叹道:“辛苦你们了。”
祝云梨看着他,勉强笑了下:“谢掌门不必如此……都过去了。”
她将父亲留给她的半片青羽放好。
“时辰不早了,云梨有任务在身,便先行一步,告辞。”
“保重。”谢长空没有再看她。
祝云梨抬步向外走去。
没走几步,她回头看谢长空。那人仍负手站在柱前,一动不动。
祝云梨看他目光停在凹槽处,隐约猜到他在想什么——他完成了友人最后的托付,却也因此失去了他和友人之间仅存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