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清楚了,否则怎么会忘了接她呢?
母亲是位会计。在父亲死后,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条件,坚持一个人带好几个公司的账,常常很晚回家,或在家敲电脑到半夜。
后来华兰知道,母亲可以再婚,那样她不用这么辛苦。
但她没有,所以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也没有被带到华兰身上。
母亲工作忙的时候,华兰会去对门苏展家里写作业,或者被母亲托付到外公外婆或舅舅家。
虽然那并不远,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她是不愿意过去的。一是因为也许会见到讨厌的陈景诚,二是因为明显和从小玩到大的苏展呆在一起更开心。
她用家里的老座机打母亲的电话,打不通。
也许在忙。
半小时后,她第二次拨打。
还是打不通。
她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劲,打了大舅的电话。
接电话的大舅听起来有点慌乱,问她:“兰兰,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家啊。”
“你怎么在家呢,你不是参加毕业晚会吗?舅舅到这里接你没找到你,问你同学,都说没看见。舅舅找你找的可着急了!”
大舅的语气很急迫。
华兰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
“怎么回事?舅舅,怎么是你来接我?妈妈呢?”
“你在家好好呆着啊,舅舅马上来接你去舅舅家。”大舅答非所问。
华兰从那个时候开始知道,一般大人答非所问的时候,就代表着他们不想回答你的问题,而通常这个时候,你的问题有不好的答案。
现在的华兰可以用平静的话来叙说整件事情:
她的母亲陈晓静,卷入了一桩境外洗钱案件,在她毕业晚会那天晚上被警察带走调查。后来的调查持续了一个月,母亲所带众多公司中的一个存在阴阳账本现象。该公司提供了一堆无意义的数字,把阳账的结算服务外包给母亲,同时在公司法定财务代表人那一栏,填上了母亲的名字。
陈家自特殊年代以后,小心谨慎,从未和官司扯上任何关系。陈大舅在知道妹妹被带走以后,连魂都吓走了一半。那天晚上在大舅家,所有人把可用的人脉全部盘了一遍,才在安川找出信得过的专攻经济法的律师。
“我妹妹糊涂啊,她女儿已经没了爹了,她真的进去了,这孩子可怎么活啊!徐律师,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家啊……”
小华兰呆在陈景诚的房间里,透过门缝看大舅拿着电话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吼。陈景诚一边打着电脑,一边说风凉话。
“姑姑要真犯了事儿了,你不会要住我们家吧?我才高考完,能不能让我安生几天?”
华兰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把揪住了陈景诚的头发,生生拽下一块来。
他捂着头,惨叫声很大,成功让大舅放下电话,赶来查看自己的儿子。
华兰一手拽着带了点血的头发,一手指着陈景诚,气都没喘一下:
“你少惹我!再乱说,我能先把你嘴缝起来!”
一米六没到的华兰,在快一米八的陈景诚看起来,似乎精神失常,真的狠到家了
他那个时候知道,自己这小表妹骨子里应该是个疯的。第二天,他就卷铺盖去他同学家了,之后一个月没再回来。
那一个月里,走的人,还有苏展。
华兰死了父亲的那个夏天,苏展的父亲依靠外贸,给苏展在新区挣出了一套实验中学的学区房。暑假正好带着全家搬过去,迎接接下来的初一。
苏展去敲华兰家的门,没有人应。后来听了风言风语,兜兜转转找到她舅舅家,才能告诉她,他要搬走了。
“兰兰,我真的没办法。”苏展蹲在她面前,垂着头不敢正眼看她,“但我真的要搬走了。”
他只能离开遍地烟火的老城,好像离开了十几年来所体会的,真正人间。
华兰几乎是没有任何波澜地接受了这件事。也许,是因为这是她面对所有事情里最不痛苦的一件。也许,是因为她知道,不接受,苏展也还是会走。
不怪他。
那时她没有读过《雷雨》,不知道曹禺戏剧里的第九个人叫做命运。然而她已经冥冥之中感觉到了那股神秘力量的存在,它陷她于生命最底端的时候,他正迈向迈向新生。
命运,是出尔反尔的好手。
“我知道,不怪你啊。”她伸手抹掉蹲在自己跟前的小男孩脸上的泪,笑得像个天使,“又不是见不到了。Q-Q联系吧。”
“还有啊,明年我生日的时候,你要来哦。”
“好。”他坚定地,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做出了这个承诺。
事实证明,陈家亲戚热心有余,法律意识却很淡薄。母亲作为其中法律意识最强的一位,当初并没有在法定财务职位的合同上签字。
仅仅只用证明这一点,就足以让母亲安全归来。
但那兵荒马乱、无人依靠、无颜见人的一个月,确实是华兰生命里最黑暗的一个月。
而苏展,确实曾经在她生命最低谷的时候,离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