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列打转向西南行进,又复行了几日,终于到了北狄安都城外。
北狄先祖以游牧为生,时并未建城;后效仿晟制,择宜居定城,以御大晟。
北狄王族及首领豪族多定居在安都,免受迁徙之劳。
这也是大晟使团的最终目的地。
但护送六皇子的车列在城外停驻了近三日,竟无人来迎,眼见安都近在咫尺,却只能遥遥相望。
显而易见,北狄此举无疑是给大晟来使一个下马威。
小江子手提一壶新烧开的茶水掀了幕帏入内,将茶壶置于案几上,向六皇子禀道:“方才殿下小憩之时,使节大人差人说……”
许是忧思过重,六皇子这几日的病一直反复,总不见好。只听他以手抵住嘴咳了两声,喑哑问:“他如何说的?但说无妨。”
小江子跪侍一旁,替六皇子倒了一盏热茶,垂下眸子道:“使节大人说‘烦请殿下暂且忍耐一二,以忍为阍’。”
六皇子皱眉一瞬,又复惨淡一笑道:“权且如此罢。”
“纵失我大晟颜面,但国朝如今鞭长莫及,我又能为之奈何?”
小江子将茶奉上,隐晦打量了一眼六皇子,只觉不过月余,六皇子周身气质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成长许多。
只可惜这蜕变来得迟,如今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呢?
只身入北狄,为质为棋。
可叹他和六皇子是拴在一根绳上了。小江子心底在想什么谁也看不出来,只听他奉承道:“殿下为大晟殚精毕力,此非殿下所愿,奴才万望殿下切莫因此神伤。”
无论何时,他总会也总要将话说的漂亮。
六皇子苦笑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忽听马车外传来了一阵喧闹。
“什么狗屁病中!我乃堂堂北狄公主,本公主亲自来接他入城,他凭什么不即刻来见我?”一道刁蛮的女声渐近。
六皇子闻言支起病躯,向车外走去。
六皇子穿的单薄,小江子担心他风寒加重照顾起来更麻烦,拿上披风追了出去。
他出去后,便见到了那道声音的主人——
只见一个身着顺圣紫色华服的明艳少女骑着一匹红髯骏马,而六皇子就在不远处与她遥遥对视。不知六皇子说了什么话令那少女不快,便见她忽地夹紧马肚向六皇子疾驰而来。
马匹离六皇子愈来愈近,少女猛劲拽住马的缰绳,激得马匹前蹄高高抬起,险些便要踹向六皇子胸膛。那少女忽地一转马头,险险避开了六皇子。
不过一息之间,马儿前蹄落地,却见六皇子神色昏迷倒在地上,众人皆是一惊。
连那公主都惊了,忙道:“啊这怎么回事啊?我可没踢到他!”
可一时突发,众人难以分辨,没有哪一个位置比小江子所处的这个位置更能看清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了。
小江子脑子转的飞快,一把跳下车辕跌撞着向六皇子跑去,嘴里呼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奴才,殿下您快醒醒啊!”
一个是大晟质子,一个是北狄公主,二人身份是何等敏感,只需这一个变故,顷刻间便弄得人仰马翻起来。
六皇子在睡梦中并不安稳,似乎一直有人在他耳边絮叨着说了很多话,可他却听不真切,一句也听不明白。
六皇子猛然睁开了双眼,头还在痛,他艰难地支起身子打量四周。
这里已经不是马车上,而是一间稍显简陋的屋子,恍惚叫他以为是回到了寂桐院的日子。
小江子跪坐在不远处,正徐徐扇风煎药。
屋子外边也有的是煎药的地方,若要问他为何非得要在屋内煎药,那自然是为了在六皇子面前表一把忠心。
他走错了一步棋,可自到了北狄再无回头路,便只好一条道走到黑,而且要走到最黑。
“小江子……”
小江子听到声响,放下手中扇子,故作焦急地快步回身走来,扶住六皇子摇摇欲坠的身子,担忧道:“殿下现下感觉如何?可好些否?”
六皇子微一摇头,在小江子的搀扶之下缓缓顺着床沿坐下,问:“我们是入城了吗?”
小江子温顺道:“正是,昨日殿下昏迷之后,是那位公主送我们一行入城的,她还找了大夫为殿下看病呢。只是奴才愚笨听不懂狄语,不能为殿下说明病情解忧……”
他说此话的用意并非真的关心六皇子,而是希望六皇子不要同那个什么公主起冲突。
毕竟他们在北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不要树敌惹事为好。
六皇子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门帘从外被掀开,为首的女子带着一群侍从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快言快语道:“你醒了?”
这位公主正是北狄王的唯一王女阿茹娜,自幼娇纵惯了,只见她毫不客气地入座,下颚稍扬,用蹩脚的大晟语命令六皇子道:“众人在此,我命令你说清楚,我的马儿可没有踢到你!”
“是你自己弱,自己倒的,可与我无关!”
她今日换了一身红衣,似天边赤红的晚霞,更显气势,她不快地双手环臂,睨了六皇子一眼,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可恶的异国质子!
若不是听说大晟使团被拦在外面进不来、又没有哪位哥哥肯去迎人,她才不会出城来接他呢!可明明是他自己倒地,竟害得她被阿母训斥。
六皇子方才一直听那公主说话忍着没咳嗽,等那公主讲完了还没来得及答她,便忍不住一阵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他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
小江子走到他身边,俯身替他拍背顺气,忍不住低声道:“殿下,还请忍耐一二……”
这位公主瞧着便像是肆意妄为之人,可他这位主儿“质疑圣上”的事迹还历历在目,后来又被淑妃肆意教养,实在叫人不得不忧心他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六皇子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直起身,他的眼眶中泛起生理性的泪花,摆了摆手示意小江子道:“去给这位公主奉茶罢。”
小江子听得此话,心中的石头稳稳落了地,便默默退到一旁为他们备茶,不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