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瑞回大晟并不单是为了谈生意这一件事的。
不久后便是今上五十大寿的重要日子,自然要办的盛大,万邦来朝也不为过。
因这几年来大晟和北狄的关系和睦不少,北狄也象征性地派了使团前来贺寿。而六皇子新做了北狄的驸马,北狄王感念他一片孝心,特许他派人与使团一道来晟,以表其孝心可嘉。
而江瑞明面上正是奉六皇子之令,与北狄使团一道来大晟的。
可他先行一步,是以又等了一旬才等来北狄使团,同他们一道入宫。
说是为了今上五十大寿而来,可六皇子对皇上的父子之情早就被消耗殆尽了,哪里是真心让江瑞为此而来呢?
若说六皇子在大晟有何挂念,那必定是淑妃无疑。
而此刻江瑞正奉命去见淑妃,候在延华宫主殿外,等待淑妃的传召。
海康很快从里边出来了,故作为难道:“江公公,不是娘娘不想见你,实在是七殿下病的严重抽不开身。若六殿下有嘱你转达给娘娘的,你只管说与咱家听便是,咱家一定转达。”
“自是七殿下病情要紧。”江瑞客套道。
如今六皇子这颗棋子已是彻彻底底地废了,他本就对见淑妃一事不抱希望,而今淑妃不见他亦在意料之中。
他将带来的东西一并交给了海康,海康便客气地提出要送一送江瑞。
江瑞似是想到什么,嘴角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没有推辞,笑意不达眼底道:“那便,有劳公公了。”
他们并排走在宫道上,除去寻常脚步声外,还响起了木器有规律地敲打地面的声音。
那是江瑞的拄杖触地的声音。
他身姿如竹,步伐缓缓,若非他手上那根通体乌漆的拄杖,很难叫人发现他走路带了轻微的跛,倒像是个寻常人。
忽地,他声音徐徐道:“经年不见,海康公公还是容貌一如往昔不曾变过,一点不显老态,想来过的应当很好。”
有的人见到有利可图时便如水蛭一般吸附,不许旁人分走他一杯羹;无利可图时便逃也似的远离,还要硬把旁人扯进来做替死鬼。
江瑞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并不像是奉承夸赞之语,倒像是在阴阳怪气。
海康侧目看他,只觉眼前人有几分熟悉,但又完全不记得此人是谁,便打着太极道:“欸,咱家这都一把年岁了,老态尽显喽,若不是淑妃娘娘还肯看重咱家,咱家这把老骨头哪还有容身之地。”
他想不通自己哪里惹过这位六皇子的心腹宦官了,试探道:“倒是江公公你,年纪轻轻却得殿下重用,前途不可限量也。”
江瑞不过点到即止,眸中似有若无的嘲意敛起,又是再和煦不过的一个人了,微微笑道:“是么,那咱家便借公公吉言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
而海康自持身份,呵呵笑了两下糊弄过去,也不再与小江子攀谈,气氛转瞬就冷了下去。
小江子也不甚在意,又走了一段路便止步婉言道:“多谢公公相送之情,公公留步,不必送了。”
江瑞自认就是个小心眼记仇的人,桩桩小事皆要记在心上。何况在大晟时此人一直是他晋升路上的一块绊脚石,如今他们各侍其主,他理应无所顾忌,可直到现在都不曾旧事重提,那便意味着——他在按捺着要使坏。
江瑞没让他再送,反倒还客气地遣了身边的太监再送他一程回去。
海康没有推辞,二人就此别过。
待回了住处,江瑞悠悠地取了茶叶和茶具,用来洁具的水才烧开便见松青从外面回来了。
他挽了袖子,用茶夹拾起一只杯子正用沸水冲洗。他看了一眼松青,将茶夹搁下,淡淡问道:“回来了?”
“小的幸不辱命。”松青一进门便说了这句话,语气里带了点兴奋。
对海康不满的远不止江瑞一人,松青早些年在海康手下当差也不好过,对海康倒霉这件事他是一万个乐意。
“公公您是没看见,海康公公摔的那叫一个狗啃泥呀,脸都给磕破了。”
“做的不错。”江瑞笑了一下,不过眼底笑意很浅。他手中动作继续,又问松青:“他没有察觉吧?作弄是小,我只怕他察觉了为难于你。”
分明是江瑞利用了松青的私愤,但他话里左一句关心又一句替你担忧的,倒是会笼络人。
“小的用的是路边的石子,做的隐蔽。海康公公完全没察觉,没看奴才一眼,只自认倒霉呢。”松青自得地解释着。
江瑞点点头,没再纠结。
“你从外边回来一路辛苦了,可要饮茶?我快要泡好了。”江瑞问。
江瑞一向对人没什么架子,当上总管后亦是如此,所以手下都觉得他脾气好。可只有他知道自己是如何恶念丛生,口蜜腹剑。
“如何?”见松青把茶喝了,他在一旁问到。
松青尝不出来跟寻常的茶水有何区别,但还是恭维着江瑞,拍了一溜的马屁。
直到松青离开,他一直维持着的温润面容才彻底撕下,嘴角的笑意荡然无存。
他的指腹贴着杯壁,茶已经凉了,指腹只能感受到那仅存的微末温度。
他指尖一动,杯中荡起一圈圈褐色的涟漪。
他目光注视着杯中,半响只是一声叹息。
还是学不好啊。
他在学泡茶,却始终学不来那一分文雅。
他幼时贫苦,即便想学什么也苦于没有那个资格,所以在后来他变得愈发贪婪,什么附庸风雅的东西都想学一学。可贪多嚼不烂,他想无论他怎么学,恐怕永远都学不会了。
但江瑞没纠结多久,他一口将杯中冷却的茶一饮而尽,入口苦涩,反叫他想起了什么。
但眼下却不是最要紧的事,他有一件更为难的事情。
太乐署——
今上寿辰办的隆重,礼乐自然必不可少,太乐署的众人这一个月来都在不断排奏曲乐,加练也成了家常便饭。
今日又排练到很晚,等付轻舟吃过晚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蒋娉云和她同住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