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轻舟姐姐。
但这个人他并不陌生。
他记性很好,即使经年不见,他也认出了这个人是谁——同轻舟姐姐交好的一个乐工,似乎是叫阿云,他听轻舟姐姐这样叫过。
他轻挑了下眉。
蒋娉云弹的很好,神情专注,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
江瑞的目光掠过她的面庞,落在了她弹的那把月琴身上,目光幽幽,琥珀色的眸子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把琴。
他记得轻舟姐姐说过,太乐署有规,若非宫中献乐,寻常不得擅自将乐器带离太乐署。
他从不会将人想的那么好,甚至不介意用十足的恶意揣测旁人。
这么说来……
江瑞大概猜到了这位乐工打的是什么算盘,他将目光收了回来。
而皇帝如今蛰伏,除了儿戏般执意设立东缉事厂一事以外,对外都是一副纵情玩乐、难成大事的做态,时刻不忘维持他的人设。他见那女子弹的入神便也不去打扰,转身和随侍进了一旁的亭子。
那边乐声未停,但江瑞没有提方才的插曲,只是对皇帝低眉道:“陛下,奴才有一计或可解陛下之忧。”
皇帝侧目看了过来,等待他的下文。
江瑞也不卖关子,低声道:“陛下以为‘祸水东引’如何?”
他没说祸水怎样东引,言尽于此。但皇帝细细琢磨这四个字,心下却明白了——阿茹娜生性如此又是异邦女子,大晟向来重视皇室血统纯正,朝中士族对中宫之位虎视眈眈,他们必不能忍受大晟未来的皇嫡长子血统不纯,自然也容不下这位出身异国的皇后。
此次选秀无论最后是谁进宫,为了家族之命也好、执掌凤印也罢,只要在宫里她们就会对阿茹娜有威胁。那是皇帝绝不允许的。
等那些世家秀女入了宫,阿茹娜定是要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的。可他此刻还没有把世家大族牢牢掌控手心的能力,又何谈护阿茹娜周全呢?
所谓祸水东引,引的就是那些腌臜手段。
江瑞的意思,皇帝心下明了,但他还有所顾虑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事……”
京城春日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的,方才还春风和煦,他们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便风驰雨骤,密集而硕大的雨点骤然砸下,叫人措手不及。
花林之中,乐声突然停了,随后便有一个小巧的身影在其中奔跑,显然她并未料到天公不作美。
雨滴溅上石阶,皇帝退了一步,止住话语,眉头轻皱,想了想扭头吩咐道:“去给她送把伞罢。”
服侍的宫人们对春日的天气早有了解,自然不会马虎,有人早早备下了纸伞以备不时之需。皇帝吩咐下来,很快便有人撑着伞过去了。
没一会儿,却见那蒋娉云跟着那宫人向亭子这边走来,像是特地来谢恩的。
她没有进亭子里,只是站在外边,怀抱月琴盈盈一拜:“奴娉云参见贵人。”
“贵人心善,奴谢过贵人赠伞之恩。”
她似乎不知眼前人的身份,怕得罪了人只一口一个“贵人”地叫着,声音轻颤。
她的面庞被雨水微微打湿,雨珠顺着她贴在颊边的一缕碎发滴落,眼睑垂下,分明是明艳动人的五官,此刻却格外楚楚可怜。
皇帝看着她有一瞬的怔然。
虽然眼前的女子和阿茹娜都是艳绝千秋的长相,可她们的明艳却是明显不同的:若说阿茹娜的明艳是像太阳般的鲜艳明亮,那眼前人就像是雨水微润的红牡丹,有一种艳丽却易折的感觉。
在这一瞬的怔然里,那些和江瑞交谈时的“但是”被皇帝悉数咽下。
“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的,你且进亭避下雨罢。”
听得此言,蒋娉云快速抬眸看了眼皇帝,红色渐渐蔓延上她的耳尖。她没有拒绝皇帝的好意,声音轻柔道:“奴谢过贵人。”
话语间,她再次对亭内人行了一礼,这才入内。
此女毕竟是轻舟姐姐的友人,江瑞身子侧了侧默默退让,没有受她这一礼。
若不谈他们二人的心怀鬼胎,多像是一桩风流韵事的开端呀。江瑞脑中浮现了点嘲弄,并未戳破。
此刻的江瑞并不知道他亲自为轻舟姐姐和她的心上人除去了一座横在二人间的大山,还促成了他二人的“好姻缘”。
他对皇帝的后宫作戏不感兴趣,雨还未停便找借口退下了。
东缉事厂虽设在皇宫里,但他手中有皇帝赐下的腰牌,可自由进出内宫,他这会儿已经出了宫了。
这些年他攒下不少钱财,手头很是宽裕,在京城置了府邸,不住在宫中时便会留宿府中。
马车在一座颇为气派的府邸前停下,江瑞自马车而出,很快便有人口呼“老爷”迎了上来。
一家之主称为老爷,他虽年纪轻,但未曾听他提起过双亲,府中人拿捏不定便自作主张称他作“老爷”,而江瑞也没说什么,便一直这样叫了。
管家是个中年男子,他上前将乌木拄杖递上,笑容真诚:“老爷,您回来了。”
江瑞的腿一到凉风侵骨、阴雨连绵时便会疼痛,但他在宫中并不愿拄拐,只有外宿时才会拄拐。
他面上带了点疲倦之色,只应了一声,接过冯管家递过来的拄杖,撑在湿漉的地面上。
雨势未收,雨滴砸在伞顶上发出玉碎般的声响,江瑞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划过眼前的府邸大门,在门顶匾额处短暂地停顿一瞬,郁气消散了些。
两堵上覆青瓦的白墙簇拥着红漆大门,门前两只石狮威武地一左一右对称而坐,再往上看两只大灯笼悬挂,正中的檀棕色匾额上笔走龙蛇刻着“付府”二字,江瑞方才看的正是这两个字。
拄杖底部一下一下碰着地面发出轻微而有规律的声音,江瑞身姿挺立缓缓走进府中。
他新置的这处府邸是个四进院落,大门入内便是层层递进,布局精巧气派,曲折回旋、亭台楼阁无一不有,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也不惶让。
他原该径直向他的庭院走去,可他一路走过曲径回廊,绕了大半个府邸向东南角走去。
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