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六这日恰好是为永宁宫诊平安脉的日子。
原来的太医身体抱恙,为皇后诊脉的是个面生的新太医。
张太医在诊完平安脉后却是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阿茹娜一向是个最烦打哑谜的,只见她不耐烦道:“怎么回个话都吞吞吐吐的,难道是本宫身体有恙不成?”
太医下意识缩了下肩膀,急忙回话:“皇后娘娘凤体无恙,只是……”
他像是终于破釜沉舟般,心一横道:“只是娘娘宫中的熏香似有古怪。”说罢他的头便死死磕在地上。
阿茹娜最开始只以为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问诊,可不想最后却迁出一桩旧年辛秘——她殿内的熏香若长期吸闻竟可致人难以受孕,可分明那香是阿骋专门命人制来讨她欢心的……
她与皇帝是少年夫妻,她不相信阿骋会这样对她,又命了从北狄带来的巫医再三查验,这才死心。
阿茹娜生来便是父王最宠爱的公主,在遇到季思骋之前她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可不想所有的委屈竟在他身上受了。
阿茹娜怒从心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找旁人麻烦,她强忍着直到皇帝下朝,劈头盖脸质问道:“旁的什么人都可以怀上你的孩子,偏偏我这个妻子没有资格吗?”
“阿茹娜,我并非此意……”
皇帝有心解释,可他在阿茹娜面前一向以正直淳厚示人,他几乎不敢让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卑鄙小人,最终只苍白道:“除你之外,我从未对任何人动情。只是皇室嫡出血脉不容外族沾染,我一直想的都是去母留子,在蒋氏死后把孩子养在你的膝下,既能堵住悠悠众口又……”
甚至将那孩子封为太子,虚立幌子,而后他再与阿茹娜生下真正属于他们的孩子,培养为帝。
可阿茹娜已经听不下去了,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被她粗鲁抹去,她怒极反笑道:“说到底,你不过是觉得我一个外邦公主不配生下你大晟皇嗣,是不是?”
她像是彻底看透了眼前的人,“呵,说的这样冠冕堂皇,但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虚情假意!”阿茹娜的鞭子重重向皇帝挥去。
*
当永宁宫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付轻舟已经换上了厂卫服,跟着江瑞坐上马车离开了皇宫。
马车驶过热闹的街市,缓缓在一座气派的府邸前停下。
“姐姐,到了。”
江瑞率先下了马车,十分自然地伸出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来,耐心等待着车内人的动作。
“姐姐,在宫外你我便同姐弟,不必拘谨。”
付轻舟怔了一下,还是顺势搭上了江瑞的手。她很少同人有肢体接触,温热的触感自手心传来,她神色镇定地借力下了马车。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很快迎了上来,殷切道:“小人冯远见过姑娘。”
还着一身厂卫装扮的付轻舟不自在地点了点头,余光溜向江瑞。
不稍付轻舟开口,江瑞摆手做了“请”的姿势,温润含笑道:“姐姐,外面冷,我们先进去吧。”
一路上江瑞都在为她介绍府内构造,仿佛她是这个宅子的新主人一般,细致详尽。
而花林点缀之后,是一座精巧阁楼,其巧妙典雅远胜府中一切建构。
江瑞引着人上楼,却仍担心这座阁楼会不合姐姐的心意、配不上姐姐,他忐忑问道:“姐姐可还喜欢?若有任何缺欠姐姐一定要同我说。”
屋内布置明亮雅致,陈设皆是女子闺房所用,处处可见精雕细琢,显然是花了大功夫的。
这座阁楼出现在宦官私宅多少显得有些不搭,像是荒木灌丛中突然冒出来一朵娇艳矜贵的花儿。
付轻舟从未听说过他在宫外有什么亲眷,他这番精巧布置是为了谁自是不言而喻了。单凭他这一份珍而视之的心意,便足叫付轻舟欢喜了。
江瑞为她大致介绍了屋内摆设,在付轻舟点点头后才离开,将屋子留给了付轻舟用来换衣。
付轻舟按照江瑞先前的介绍打开了衣橱,只见衣橱里放着软烟罗、织锦各色料子制成的花笼裙和上衣,一应俱全,皆是上乘。付轻舟从中挑挑拣拣才勉强找出一套比较素净的衣裙套上。
她在妆奁前坐下,拿起木梳随意挽了个发髻,勉强从一堆熠熠珠光的珠钗宝饰从捡出一只簪子来,正要往头上插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两声轻叩。
“姐姐,你好了吗?”
付轻舟对着镜台匆匆把簪子别上,“好了,你进来吧。”
付轻舟转过身来对着江瑞。
她穿惯了一成不变的宫服,对民间的衣裳款式倒有些不习惯了,“如何?”
他望着她,颊边浅涡若现,露出笑意,直白地夸她:“很好看,姐姐着这身衣裳很好看。衣裳本是寻常,全因姐姐才有了这般素雅清丽。”
他的目光上移,落在付轻舟的发髻上,又温声道:“只是姐姐的发髻似是宫中样式,恐有些不妥。”
付轻舟下意识摸了摸挽好的发髻,觉得重新再挽未免也太麻烦了,“我们只是在府里结拜,左右也不出门,那就不用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吧?”
江瑞将手抵在唇边掩笑,问:“那姐姐今日是不打算出门去见杨公子了吗?”
“若是如此,倒也省事……”
江瑞语调徐徐,甚至像在调侃。
付轻舟来不及细想江瑞对杨君亭态度的转变,经这一提醒,连忙接道:“见见见。”
“那民间的发髻又是怎么挽的?”
江瑞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姐姐的手伤未好,而我对宫外女子时兴的发式也略通一二,可为姐姐代劳。不知姐姐可愿相信我的手艺?”
付轻舟怔了一瞬,下意识摊开手掌,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指尖是还有些红肿不假,可远达不到小福说的“手伤”那般夸张程度。
这种连她本人都没在意的小事,没想到却会被另一个人记在心上。
她的心间好像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拂过,却又转瞬即逝,不曾被捕捉到。
付轻舟对江瑞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