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那满足,是为人父为人母的真情流露。
多么幸福的一家子。多么像局外人的陶霓。
“霓霓来了,”顾汉涛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我,伸手招呼着我进去,“来,过来坐。”
我应了声,走到妈妈旁边的空椅子刚坐下,小子皓就扯着清脆如黄莺的声音冲我跑来:“姐姐,抱抱,抱我。”
“皓皓今天乖不乖?”我把小小的顾子皓抱起放到腿上,宠溺地捏捏他胖嘟嘟的小圆脸。
“很乖!”顾子皓仰着头认真地回答,清澈纯净的黑色瞳孔里没有任何杂质。
我同母异父的小弟弟,两岁半的小精灵,多讨人喜爱。
“服务员,可以上菜了。”妈妈对侯在一旁的服务员交待了声,拿起茶壶往我的杯里倒茶,淡声问道,“上哪里去了?”
“没去哪里,放学和一晨多聊了几句。”我确实不愿还像小学生似的和妈妈报告我的行踪。
“和同学多聊聊是好事,改天把同学们都请来家里玩,我来招待。”顾汉涛含笑着点点头,“子皓到妈妈那里去,我们要开饭了。”
“真棒!可以吃了!”小孩子听到吃的总是最激动。顾子皓从我的腿上滑下,乱舞着如莲藕般胖乎的小手朝妈妈扑过去。
菜一道道陆续上齐了,都是合顾汉涛口味的清淡的家常菜。妈妈知道顾汉涛不爱油腻、不爱大鱼大肉,来酒店庆生,也不过是这几年来的一个惯例罢了。
我把礼物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寻思片刻后还是赶走了犹豫,走到到顾汉涛面前双手奉上:“顾叔叔,祝您生日快乐。”
“这,给我的?”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显然是在顾汉涛的意料之外。七年来,除却一句老套的生日快乐,我从未在他生日时表示过什么。而今天,我却玩起了颠覆,难怪他会惊讶得不太敢相信。
“嗯,是送给您的。”
顾汉涛这才放心地接过礼物,一张人到中年稍许发福的脸上不掩兴奋,“好,好孩子,难怪人家都说啊,还是女儿贴心。”
女儿贴心。
女儿。
我心头微微一震,一时无言以对。这两个字眼,有多久没有在耳畔响起过了?今日再闻,顿觉陌生和亲切。陌生的,是时间的久远;亲切的,是这发自肺腑的真诚。我下意识地望向妈妈,她温婉的眼波里有赞许,似乎还夹杂着鼓励。
鼓励什么?我领悟得再清楚不过。可我却多么希望自己一点儿也不清楚。
“霓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顾汉涛语带赞美地向我道谢。
我有些不自在,语速匆匆地道了句“不用”,退回到了座位上。
父女相称,我还没做好准备。或者说,从没想过要有这个准备。
“真好看!姐姐,我也要!”顾子皓望着饭桌上那包装精美的盒子,好奇的天性立刻被勾了出来,很是时候的缓解了我的尴尬。
“皓皓乖,那是姐姐给爸爸的生日礼物。等皓皓生日了,我们让姐姐也给你买,好不好?”妈妈柔声哄着怀里的子皓,微抬头与顾叔叔四目相接,展露笑靥。
因不满而把小嘴巴高高嘟起的顾子皓把目光投向我,不说话。今年刚满两岁半的他,已懂得用表情来传达意思了。
我夹了一个桂花糕放入顾子皓的碗里,道:“姐姐答应你,等你生日了给你买更好看更漂亮的。”
“好!姐姐最好了!”顾子皓立即兴奋地拍着小手,然后抓起碗里的桂花糕往嘴里塞。
“慢些吃,别急。”妈妈把子皓嘴边的食物残渣擦干净后,举起了酒杯,“霓霓,今天准许你喝一小口酒,我们一起祝你顾叔叔生日快乐。”
“嗯。”我举起了桌上那分量果真只有一小口酒的高脚杯,和妈妈、顾叔叔的杯轻轻一碰,学着他们的样儿仰头一饮而尽。洋酒入口,一股钻心的辣味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行至喉咙处,竟感到些许生疼。
原来,这就是洋酒的味道。
我忍不住端起茶杯灌水,试图冲淡这似若锁在了口腔里的辣劲。余光瞟向这对相互夹着菜的甜蜜夫妻,眼底眉间甚至是心里,透露出的皆是浓情蜜意。
妈妈,在许久许久之前的夜晚,你和爸爸,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柔情,是吗?
我知道是的。一定是的。
简约的庆生宴结束回到家里,已经是夜晚十点有余。这个钟点,于我这种习惯了晚睡早起的人而言,时辰尚早。我拧开台灯,随意抽了本书准备看时,敲门声响起了。
是妈妈。她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走到我桌前放下:“晚饭你这孩子也没吃多少,待会儿把面吃了。还有,书别看得太晚,保持充足的睡眠对提高学习效率有很大的帮助。”
“好。谢谢妈妈。”多细心的母爱。那么,父爱又应是什么滋味?岁月悠悠,我竟可怕地发觉自己已不太记得清了。
“我先去睡了,面趁热吃。”妈妈摸摸我的头发,走到门边时忽然停下回身看着我,“对了,霓霓,你顾叔叔今晚真的很高兴。但是,他最想要的礼物究竟是什么,我想你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的,顾汉涛最想要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可我该回答你什么,最亲爱的妈妈。
我抓起筷子开始吃面,把脸隐在这缕缕升腾的雾气中,好叫妈妈看不清我不小心流露出的彷徨。
妈妈没有再说话,退出了我的房间。
原谅我还是无法释怀。
陶霓就是这么一个沉湎于过去宁愿溺死也不想潜出水面的孩子。
她就是这样固执的孩子。